第15章 关二见义勇为，救下美人，丢了工作
天海市虽然是三线小城，但作为旅游城市，是有一个好处的，那就是灯火永不眠，大晚上的，想出去逛逛，跟白天一样的方便。天青岛上，永远不缺的，除了海鲜大排档，就是出租车司机。正规的天蓝色涂色的出租车，还有大量跑黑车的，出租车明码标价，跑黑车的看人下菜。大晚上的，刘大打了一辆黑车，但价钱却比出租车还要低一些。没错，司机已经把刘大当成了本地人，而且看起来比本地人还本地人——只有最资深的土著才住渔村啊。
从黑车司机的要钱来看，异乡人的刘大其实已经成了真正的天海人，虽然他在这片土地上没有房子，现在面临着没有住处的风险。刘关张三兄弟，这些年最大的损失，其实就是错过了房地产的升值。这是他们的无奈，因为职业关系，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是常态，他们不可能购房。只是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在天海生活这么多年。几十年经济高速发展，房地产升职十几倍二十几倍，繁华和他们无关，经济果实也与他们无关。望着外面的夜，刘大的烦恼像夜色一样无边无际。
黑车到了关帝庙。
关二蹲在门口的石狮子旁，大乔陪着他，旁边放了个包袱——这玩意儿现在很难见了，大多数人都是行李箱，或者帆布包之类的。关二用一个破床单，包了一个大包袱，格子床单，一看就挺有年代感。
大乔泪眼婆娑，但看关二倒是没啥，一脸坦然的样子。
看到刘大，大乔便哭出了声：“刘大哥……老关他闯祸了……呜呜，他打了文主任……领导们开会后决定让他走人，我让他去我家，他不去……他现在没地儿去了，我怎么劝他都不听……”
文主任是谁？刘大只知道赵主任——这是招关二进去的那个主任，关二此后念叨了赵主任好几次，挺感恩的，说赵主任真是个好人。经过大乔一番解释，刘大明白了，这几年之间，已经换了好几个主任了，赵主任之后还有两个主任，然后才是现在的文新达主任，来关帝庙管委会做主任才一年出头，关二只是个没编制的勤杂工，咋会打了文主任呢？关二不是那种无脑的人啊！
刘大问：“咋回事啊？领导打你了还是骂你了？多大年纪了，咋这么冲动呢？！”
关二满脸的不在乎，说：“看他不顺眼呗。昨晚喝了点儿酒，巡逻时被那姓文的撞见了，说我违反规定，话不中听，我就上前踹了他一脚。吊毛！一个破工作，天天扫厕所，那群狗比领导别看人模狗样的，拉屎不冲，还尿得到处都是，腆着脸作报告指导我们这我们那的，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也早不想干了，正好趁点儿酒，出了口恶气。我不后悔！没啥！”
“文主任没报警把你送派出所，你就烧高香了，你咋还这么说呢！”大乔埋怨道，“刘大哥，老关打了文主任，肯定是喝了酒一时冲动，现在领导气头上也不好说情，等他气过去了，我们买点儿礼品跟他赔礼道歉，看能不能让他大人有大量，再让老关回来。这阵子就先出去，我让他去我家他还不去……你看这……”
刘大一摆手说：“你那里不方便，让我兄弟去我那里吧。”
“去天青岛么？那……”大乔有些不舍。
“我在市里有个地方，就离这里不远，一个单间，地方不大，一个人住够了。你放心吧，老关在我那儿住，没问题。后面的事儿，后面再说吧。”
事说定了，关二一脸轻松地跟大乔说：“别买什么礼品，我肯定是不回来了。我刚刚拜过关老爷说了，我说老爷子，我老关天天给你拜，以后就不来拜了。老爷子跟我说，你就走吧，走得远远的，天天见你心烦……哈哈。”
然后，关二朝大乔摆摆手：“回去吧，孩子放晚自习了，该回家了。”
关二背起大包袱，里面就是他所有的家当，跟着刘大，两人消失在夜色中。
刘大带着关二来到一个破旧的棚户区，这个位置很奇特，靠近火车站，离火车道很近，每天来来往往的列车轰轰烈烈的，在房间内都感到玻璃窗在震动，这里原来是铁道职工临时搭建起来的地方，但现在职工们已经不住了，都租给了做废品回收生意的人，大多数都是河南人，通用语言是河南话，刘大带着关二，就跟好几个还在整理废品的河南人用河南话说着“老乡，恁黑咧咋还没睡啊……”跟这些河南人寒暄着，有的人还在捧着大搪瓷碗吃饭，估计是干了一天活，刚有空吃饭，碗里是冒高的豆角蒸面条，这是河南人的最爱面食，他们浑身灰突突的，但又很热情，关二惊异地看着刘大跟着他们寒暄，他见识了刘大惊人的语言天赋，这河南话说得溜溜的，要不是知根知底，刘大这时候跟他说是河南人他都信。
在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里，刘大租的棚户房就在那里。一路走来，这种跟迷宫一样曲折的地方，关二第一次来，越走越对刘大佩服。这种地方他都能找得到，太厉害了。
进屋后，里面一股潮气。本来就破旧的地方，再好多天不住，肯定环境很差。但做这一行，就得忍受这样的条件。不接命单，接财单，其实做的还是触犯法律的事情，就像水库钓鱼哥的那个单一样，挣了钱，不能胡吃海喝，不能住大酒店，越高调越死的快，就这样像老鼠一样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反而能生存得很久。刘关张三人，就是靠着小心翼翼，才活到了今天，要不然早在局子里踩缝纫机了。
关二不怕脏也不怕简陋，他大大咧咧坐下来，说：“我找着活儿了就搬走。”
刘大问关二到底怎么回事，关二不想回答，刘大说，你最近两三年基本上戒酒了，就是喝酒，也就沾一点儿，绝不会喝醉。上班的时候你更不会，二弟，我了解你，你是个心思细密的人，你不会做出殴打领导的事的！跟我说实话！
关二都到这份上了，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他把事情的始末说了。
刘大听了，原来是关二仗义救被凌辱的女人。但是听大乔的意思，所有责任都是关二的。
关二说：“关帝庙的工作，对她们俩都挺重要的。大乔的儿子在天海一中读高二，天海一中离关帝庙就走路十分钟不到，她给孩子送饭送资料啥的挺方便；小乔的老公身体不太好，家里的房子还着房贷，老公一个人的收入，交了房贷之后，就剩不下多少了，小乔的工资挺重要的……”
但是那个文主任又如何接受这样的和解条件呢？
“很简单啊，在当官的眼里，官位最重要。我是打了他，而且踢的还不是地方，踢了他下身，疼得他嗷嗷叫，我吓坏了，小乔也吓坏了，赶紧穿好衣服，也给他穿好衣服，要送他去医院看急诊。他自己坚决不去，说去了就被人知道了。我一听，就知道这人最在意的就是官了，所以就有谈下去的信心了。我就跟他说，文主任，对不住了，我打了你，但是你有错在先。幸亏你这没得逞，要真做成了，我即便打了你，你更是理亏。我跟你谈个条件。你被打这件事，得有个交待。我走，就说成我喝醉了酒，你批评了我，我一时冲动打了你，违反了纪律。然后你就把我开了，但不能为难小乔，也不能为难她姐姐大乔。如果敢为难她们，我会揭你的老底……”
“然后呢……”
“他反复权衡利弊，最后认为我提的方案最符合他利益呗。这事情要是闹开了，他官位不保，名声也坏了。捂着对他利益最大。我当时就断定他肯定会答应，所以我跟他说完，就带着小乔走了，把小乔送回了家，路上跟她说，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就当事情没发生过。”
刘大明白了，这件事中，受损最大的就是关二了。他见义勇为，阻止了一场强奸，但自己却丢了工作。
“其实最应该的是让文主任那种坏人受到严惩啊……”他感叹说，“你提的方案，并不是最好的……”
“没办法，大乔姐妹俩，都挺难的，你跟她们不熟，不了解她们情况。我了解，所以我知道她们的难处。大不了我作难点儿呗，男人嘛，怕啥难。你说的惩治文主任，把他交出去，然后呢？他大不了丢了目前的官职，过了风头之后也许又调到别的地方继续做领导了，不耽误吃不耽误喝不耽误他风风光光，大乔小乔不行。再说了，其实他也得到惩罚了——他挨那一脚不轻，我自己踢的，轻重我自己知道，当时也是热血上头，唉，有些冲动了，其实收住力，把他推开就行了，我打了领导，我这工作丢得不冤，所以我一点儿也不难受，嘻嘻……”
关二乐呵呵的，刘大点头说：“兄弟，你做的没错。这种事不出头，为了保住工作当缩头乌龟？那咱还是裤裆里长了卵子的男人么？没有血气勇气义气，男人还叫男人？嗤！这地方你尽管住，我其实是考虑你跟乔妹的联系，好歹这地方也是市里的。天青岛那边地方倒是大，也干净，就是离太远了，怕你跟乔妹的感情因为距离太远断了……”
“这地方挺好！没事，大哥，我大不了也跟那群河南人一样拾荒捡垃圾呗，这是没本生意，听说不少挣钱呢！”
刘大点头：“革命乐观主义，咱身上永远有，呵呵。”
“那是！”关二躺了下来，手随手一掏，竟然从叠着的被子里抓出一个老鼠出来：“咦，这家伙躲被窝里了，我这手一伸进去，就摸到了软软的小东西，嘿嘿。”
老鼠挺大个的，奋力扭动，白森森的牙齿，还想咬关二。关二大拇指二拇指一用力，老鼠的头骨就被他捏碎了，老鼠停止了扭动。刘大不好意思：“这里面老鼠就是多——废品回收集中的地方嘛，咳。”
关二却不在意地说：“没事，热闹！当年在煤场的时候，老鼠在我身上乱窜的时候，我照样睡得呼呼的。”
刘大看着自己租的暂居之地，又想起自己那个精心侍弄了十几年的渔村小院，想起了天青岛的繁华，房东的高档小区，兄弟张三被烧伤的身上凛冽的疤痕，他眼睛潮红，说：“兄弟，咱们仨，是不是得换个活法了！”
关二不明白他啥意思，让刘大赶紧回岛上去，明天不用来了，他会去医院看望张三。
刘大却摆摆手说：“不回了，我也在这里睡一晚，咱兄弟俩一起。”
关二特别高兴。
兄弟俩抵足而眠，谁也不嫌弃谁脏，谁也不嫌弃谁臭。两个糟老头，在黑暗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刘大很好奇地问：“那个文主任要欺负大乔的妹妹，可那是下班时间了，那个小乔为什么会在领导办公室呢？当色狼觊觎女人的美色时，女人应该感知到危险吧，那小乔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又不是傻白甜，为啥那么晚了还去领导办公室……”
关二无奈地说：“咳。这个，我也好奇。但当时我也不好意思问她。第二天，那个领导权衡后找我谈话，同意了我方案，然后让我跟小乔说说这事，文主任已经不好意思见她了。我就找到她，跟她说了，她挺高兴的。我猜中了，这份工作对她确实挺重要的。她又抱歉地说连累了我，我说我出去好找工作，快递站，采石场，工地……适合老爷们干的活儿多着呢，这太平盛世的，只要肯下力，还能挣不到钱？然后我就提醒她，以后可千万别大晚上的去领导办公室了，对男人来说，那个时间点，一个女子到自己值班的地方，长得又那么漂亮——你看了大乔了，大乔是不是挺好看的，小乔比大乔好看十倍，人家年轻啊。结果小乔挺委屈的，她说的事儿，让我吓了一跳……”
关二说到这里，不说了。
刘大说：“继续啊。”
“时间不早了，睡吧，明天再说。反正我也没活儿干了，谝天有的是时间。”
“我他妈的睡不着了！”刘大坐起来，命令：“说！”
“嘿嘿！”关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