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妈祖之下，众生不平！关帝庙内，关二和大乔有了感情
鲢鳙回到天海后，已经是大雨滂沱。
海边的雨下得很急，风急雨骤。
海浪翻滚，风高浪急，拍打着岸边的巨石，噼啪作响。
鲢鳙开着车，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去了妈祖庙。
住海边的人，都比较迷信。
出海的人，信妈祖，所以有妈祖庙。出海前，一定要去妈祖庙拜拜，求妈祖保佑。因为海上风险太大了，现在的大船还有倾覆的可能，更别说以前抗风浪能力差的小船了。海上讨生活，真的是拿命来讨。如果海上讨生活容易的话，大家早就出海了，而不是在土里辛辛苦苦地刨食。
不出海的人，也信妈祖。节假日的时候，携家带口地拜妈祖，保佑一家人身体康健，发家发财之类的。
人民群众的愿望总是美好的。
鲢鳙也不能免俗，遇到事情了，心里惆怅了，觉得难关过不去了，拜拜妈祖，求个心理安慰吧。
停车场到妈祖庙还有段距离，车里却没有伞。
他干脆走了过去。
冷冷的雨，很快将他淋了个通透。
凄风冷雨中，鲢鳙一步步走向妈祖庙。
妈祖庙就建在海边，海边的山上，山上的最高处。
站在妈祖庙，可以俯瞰大海。
高大的妈祖像，矗立在最高处。
鲢鳙在妈祖像前长跪不起。
雨下的更大了，砸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妈祖对待世人，是众生平等，然而众生真的平等么？
田野里辛苦劳作的农民，建筑工地上在脚手架上干活的农民工，风力雨里送快递的快递小哥……他们对社会的贡献，不比那些衣着光鲜坐办公室的人小，可到老了，农民的退休金一百多块钱，普通工人退休金两三千三四千，这就差距很大了，而工人们普遍羡慕的另一群人，退休金七八千到一两万两三万……
人和人之间，真的差距这么大么？
鲢鳙抬眼看着妈祖，他祈祷着，让妈祖保佑远在海外的女儿，所有的罪孽，他一个人承受。
他对女儿的保护，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女儿从小学到高中毕业，都是在省城上的学。女儿的信息，他一直保密着。别说女儿了，他妻子的信息，他都保密。他经营着茶楼，结交着三教九流，危险无处不在，对于鲢鳙来说，每一天都是刀口舔血，所以他从不交社保，每一分钱自己留着，自己规划自己未来的养老生活。他认为存钱不如存人，在培养孩子上花了大量的钱，孩子初中时就开始读国际学校，一学期可是15万的学费o中，鲢鳙一直供她出国，每年又是五六十万的花费……
而这笔巨额投资，将要转化为他未来的退休生活时，梦想化为了泡影。
拜完了妈祖，鲢鳙踉踉跄跄地往下走。
女儿打来了电话。是微信语音，女儿已经不打国际电话了，省钱。
“珊珊……”
“爸爸，你什么时候过来啊？”
“爸爸在国内还有些事……”
“你说我大学毕业之后就过来，对了，我们家邻居全家已经搬过来了，我跟那家的女孩成了朋友，她爷爷退休前是交通厅的副厅长咧，她爷爷都来了，我们一起开party，她还偷了爷爷的茶叶，叫什么‘鸭屎香’，名字好难听，但她说茶叶可好了，你不是爱喝茶吗？我留着给你喝，让你尝尝‘鸭屎香’，哈哈哈哈……”
女儿的笑，让鲢鳙也笑起来：“好，珊珊，爸爸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就会去和你们会合的，‘鸭屎香’给爸爸留着，爸爸还没喝过厅长珍藏的‘鸭屎香’呢，想尝尝啥味道……”
“哈哈，好……”
女儿的电话，让鲢鳙振作起了精神。
车到山前必有路！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
不就是一个脾气火爆不好惹的权贵公子哥嘛，另一边不就是三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嘛，何去何从，并不是难以取舍。to be or not to be，这是一个问题。但只有两者都差不多的时候，才会有选择困难症。而对鲢鳙来说，天平的两端，实力悬殊啊。拥有蛇岛以及深不可测的力量的马金柯，和三个仰仗自己介绍活的老头，天上地下的悬殊，他根本不用选择困难。
他又打电话给老婆，告诫她要有安全意识，在国外不要结交乱七八糟的人，老婆辩解说，买的房子是高档小区，在这里面住的很多人都是中国来的，非富即贵，都是体面人，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啊……
鲢鳙发火了：“没有乱七八糟，那怎么天海有人拍了珊珊的视频……”
“啥视频？谁拍的？”
老婆的发问，让鲢鳙无话可说，他只能气咻咻地说：“反正，提高警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挂了电话，鲢鳙对老婆很有意见。这世上因为有了老婆这样的女人而变得蠢了起来。
回到车里，鲢鳙又权衡了一番。
马金柯！张三！
鲢鳙自言自语，“你就是太有义气了啊。义气害人！”
………………
………………
在天海，比妈祖群众基础更广的，是关二爷。
关二爷，是民间的神。香港电影中的社团开会，发誓，往往都是当着关二爷的面。他是义气的化身！
他是“忠”、“信”、“义”、“勇”的道德楷模与传统文化的典范，也因此得到上到王侯将相下到引车卖浆者等的崇敬，以致于全球的关帝庙有三万多座，影响非常深远。
天海市的关帝庙，历史悠久，比妈祖庙早了好几百年，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关二就住在关帝庙中，他是关帝庙的勤杂工——当然，不是正式的。
别笑，勤杂工也分正式和临时的。正式工，是有事业编制的。
有句话说，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同时，也别拿环卫工当环卫工，有事业编制的环卫工，非常牛叉，他们的工资福利说出来，会让你吓一跳。当然，平时扫大街的环卫工，那肯定是没编制的。有编制的大神，平时很少出现，只有重大节日或者领导视察的时候，他们才从家里走出来，换上环卫工的衣服，有模有样的扫地，接受视察领导的嘘寒问暖，一声声“辛苦了”，让温暖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环卫工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表示着自己身为环卫工虽然辛苦，但是想到自己脏了，街上干净了，心里头就由衷的喜悦和高兴，领导很为这种感人肺腑的话所感动，强调说环卫工是城市的美容师，他们为城市崭新的面貌付出了艰辛的劳动，一定要尊重底层劳动者，提高他们的待遇……环卫工们热烈地鼓掌，眼神真挚，感动，笑容朴实动人，而在人群中，临时工们羡慕地看着有编制的大神们，等到领导们走了，他们会接过大神们的服装，扫地干活。
关帝庙属于天海市文旅局管，有17个编制名额，其中就有勤杂工老曹。
老曹和关二年纪差不多，但长相比较富态，红光满面，从面相上看，他起码比关二年轻十岁。老曹是个很有趣的人：他是个cosplay重度爱好者，而且cos的对象很特别。别人cos日本动漫，他cos天海市老大。说说他的装扮你就明白咋回事了，他平时的装扮，是黑夹克，白衬衣，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杯子里泡着枸杞，发型和天海市的老大保持一致，上一任老大是大背头，那他那会儿就是大背头；这一任老大是平头，老曹就也是平头。上一任老大没戴眼镜，那老曹眼睛炯炯有神，跟人吹嘘他双眼52，没有老花眼，也没有近视眼；现任老大戴了副金丝眼镜，老曹就也戴上了金丝眼镜。老曹的夹克质地非常好，他只穿“劲霸”牌的夹克，春夏薄夹克，秋冬羊毛夹克，永远的白衬衣黑裤子，白衬衣一定要束裤子里面，非常严谨。老曹不管衣着像领导，形象气质也特别像，说话那就更像了，那些一长串很绕口的文件名词他说起来那是轻车熟路，不会错一个字。
别看老曹是勤杂工，但他是有下属的——关二是老曹的下属。因为关帝庙只有一个勤杂工编制，但关帝庙因为游客众多，打扫的工作量很大，而且不光游客区域，领导的办公室也需要人清理打扫，老曹又不干活，领导指派他也指派不动，反正人家有编制，领导拿他也没办法——或者更准确地说，领导也不想拿他怎样，犯不上，毕竟是这里的老人，在这里工作的年限比领导可长多了，所以就由着他去了。但活总要有人干，所以只得雇临时工。关二和另外两个女保洁，就是三个关帝庙的临时工。两个女保洁是两个姐妹，大姐叫乔喜红，小妹叫乔爱红。说“小妹”，其实年龄也不小了，38岁。大姐比小妹大三岁，41岁。老周叫她们俩“大乔”“小乔”，这个叫法迅速推广至整个关帝庙，上到领导下到普通员工，都喊她们“大乔”“小乔”。
大乔和小乔都很珍惜这份收入虽然不高但非常稳定的工作。
当初，关帝庙招聘临时工，吸引来很多人前来应聘，因为年龄放得宽：男的六十岁以下，女的五十五岁以下。月薪虽然只有两千多块钱，看似不多，但招聘那天来了七八十个人，虽然是四五十岁这个年龄段的人居多，但也有三十多岁的。关二也来应聘，他不图钱，只是图个“工作”，用来掩护他的真正工作。应聘时一看，这么多人，当时就心灰意冷了，觉得自己肯定应聘不上。没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地应聘上了。后来在单位久了，跟那天面试的主任聊天，关二很好奇，为啥他一没关系二没有年龄优势怎么就杀出重围应聘成功了？
主任说了一句话，挺让关二震撼的：因为你姓关。关帝庙里供关公，不录取姓关的，关帝爷发怒咋办？
卧槽！这也行？！关二想破天也没想到，领导录取自己的理由居然是这！
这说明领导也挺迷信的，虽然是无神论者，但心里还是害怕关老爷怪罪的。
大乔和小乔怎么进来的，关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后面跟大乔小乔逐渐熟悉了。小乔负责领导办公室的清洁，关二则主要负责游客区，尤其是卫生间的保洁工作，其实还是挺辛苦的，而且还要忍受难闻的气味。但他是男的，不能进女厕所。所以大乔就负责女厕所的保洁，这一来二去，大乔就跟关二熟悉了。
关二干活不偷奸耍滑，不相互推诿，他除了女厕所不方便进，其余游客区的保洁他都做了，极大地减轻了大乔的工作量。大乔很感谢关二，感谢的方式，就是中午给关二带饭。关帝庙作为文物保护单位，是不能有明火的，因此没有食堂，但发了餐补，有编制的员工餐补是20，他们临时的是10块钱，正好，外面街上卖盒饭的，两荤一素米饭随便吃也正好十块钱，关二挺高兴的，觉得这餐补是额外的，谈工资待遇的时候根本没提这个，多了这10块钱就是意外的福利啊。大乔每天都带饭，用微波炉热了吃。她做饭手艺不错，天海的海产品又多，因此她总是做各种各样的鱼，其中，炸带鱼是一绝，大乔第一次带饭时就带了炸带鱼，非要夹给关二两个，关二耐不住她热情，只好接了，没想到吃第一个，就感觉惊为天人：天啊，这是炸带鱼么？炸带鱼他之前吃过啊，不咋爱吃，可这次吃到的，咋感觉以前吃的炸带鱼全是皮胶呢……
大乔看到关二吃得香香的，非常满意，她说：“关哥，以后你别去买盒饭了，我给你带饭。我一次做三个人的，我妹的，你的！”
关二当然推辞，他可不愿意麻烦别人。
但此后大乔就真的带了饭，关二如果不吃，那饭盒就在那放着，不吃就浪费了，只能倒垃圾桶，这让珍惜粮食的关二特别心疼，果断妥协：“妹子，你给我带饭，行，但有一条，我给你钱——你先别不同意，我出去买饭也得花钱啊，你做饭，干净卫生，比外面的还让人放心，而且这又是蒸鱼又是炸里脊炸带鱼烹海虾的，种类又丰富，比外面的强多了，我把该花在外面的钱给你，这样我才能吃得下去啊……”
大乔勉强同意了，关二觉得只给十块有点儿少，毕竟大乔的饭更好吃，他要给十五，但大乔只准他给十块，超过十块她生气——关二只好又妥协了。
钱钟书在《围城》中说，借书最容易产生爱情，一借一还之间，感情就滋生了。对于底层劳动者来说，带饭更容易产生感情，没有什么比同吃一锅饭更容易产生感情的了。吃了饭，大乔还不让关二洗饭盒，她连带妹妹的一起洗。女人送饭，女人洗碗，老曹就调侃关二，来这里做临时工，都做出了老公的感觉了，你这工作太值了。
老曹撺掇关二追大乔，因为大乔是个寡妇。她前夫是跑船的，在天海的一个国有运输单位跑船，去世了。不是因为出海打鱼遭遇风暴去世，而是患病去世。关二问了，得了个需要花钱才能治的病，家里花了七八十万，把家里掏干了，丈夫一看不行，还有孩子呢，于是趁着一个月黑风高媳妇孩子都睡熟的晚上，跳楼了。他死了，大乔和孩子反倒是解脱了。办了简单的葬礼，还领了一万多块钱的丧葬费。老曹说，如果大乔老公是公务员，丧葬费能领十几万。但即便如此，大乔也挺满足，丈夫此前的一个远方表哥在文旅局任职，是个处长，有点儿实权，可怜大乔一家，大乔才得以来关帝庙做临时工。
大乔其实长得很大气，只是由于这些年的苦难生活，让她面相有些苦。她的善良品格，深深地打动了关二。过了多年的鳏寡孤独生活的关二，第一次感受到了女人的温暖，他很有些心动。
大乔和关二感情升温，老曹也撺掇关二追大乔，但老曹又说，老关，你得想想，大乔有个上高中的儿子。你再想想清朝的摄政王多尔衮，连多尔衮那么牛逼的男人，都没搞定带孩子的寡妇，给人当继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关二知道多尔衮，也知道大玉儿、福临。是的，多尔衮都搞不定的事儿，他关二肯定也搞不定。但关二却还是跟大乔在一起——他一点儿也不指望跟大乔结婚，将来如何如何，但目前两个人的彼此靠近彼此温暖，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未来怎样，管他呢。
老曹对小乔很有些想法，拿着“领导”的姿态，跟小乔腻腻歪歪的。小乔可不是大乔，她老公没死，老曹这么对小乔，关二很看不惯，当然大乔也看不惯，小乔作为当事人那就更委屈了，只是为了生活，加上老曹也就是图个嘴，没有占实质性的便宜，所以，大乔和小乔躲着老曹，爱屋及乌，关二也就对老曹很有些讨厌，自然对老曹的“建议”不会认真对待。
这两天，他思考再三后，决定向大乔张嘴，求她帮忙。
看他期期艾艾的样子，大乔以为他要借钱。“说吧，你借多少钱？”
一句话把关二问懵了：“啥？钱？”
“你这为难的样子，肯定是缺钱了……遇到了啥过不去的事儿，需要钱，多少啊？说个数，我看我拿得出来不，如果我拿不出来，我再找爱红问问……”
“你不问我因为啥而缺钱……”
“男人的事儿，我还是少问——反正你又不会干啥坏事，你不嫖不赌，一盒十块钱的烟能抽一星期，平时就在这关帝庙里干活，能干啥坏事啊……”
关二笑了。啥叫好女人？这就是啊。
他张嘴了，说：“不是借钱——是想让你多做份饭。”
“啥？你有人了？”大乔开玩笑，故意说。
“不，不，没人，我这穷光棍谁瞎眼了看上我——我这嘴，不知道说啥。是这，我有个老乡，也是兄弟，他干活时被烧伤住院了，他也没个亲人，有个儿子吧，在老家的那个城市，也过不来，这兄弟挺可怜的，连个送饭的都没有……医院倒是有食堂，但医院那饭菜吧，清汤寡水的，真没啥滋味，我第一次看他吃，就觉得那饭喂猪还行……我就想着给他送点儿可口的饭……你做饭手艺好……”
关二语无伦次的，总算把事情说清楚了。
刘大关二张三这三个人，语言表达能力都不行。这也没办法，干了那一行，就得少说话，言多必失嘛，等于跟社会脱节，嘴巴不用就废了，说话表达挺困难。
大乔一听，更觉得关二是好人了，她二话不说，煲了一锅鱼汤，因为鱼汤最养人。知道张三是北方人，喜欢吃面食后，又动手做了葱油饼。然后，她骑着电动三轮车，披着雨衣，和关二一起来医院，看望张三。
张三第一次看到了关二的“女人”，这一刻，他对关二羡慕嫉妒，没有“恨”。都是五十多岁的人，都是鳏寡孤独的老头，关二咋就这么有桃花运，有这么一个贤惠的女人呢？
大乔煲的鱼汤，愣是让张三喝出了眼泪。
大乔一来，就把张三的脏衣服收拾了一大包，她要带回去洗；她还带来一个大包，打开说：“哥，这是我死去的家里的衣服，我也不知道尺码是否合适，拿给你做个替换，你不嫌弃的话就穿，你这些衣服我拿回去给你洗洗，你以后每天都要换洗，听你哥说，你这烧伤最怕感染，那就更不能穿脏衣服了，每天都要穿干净的衣服……”
张三更感激了，但却说不出感激的话，嘴唇哆嗦着：“这……这……”
关二在一旁说：“听你妹子的……”
关二也感激地看了看大乔。
他和张三都觉得，世上有女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