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处理事故是有套路的
伍春秋从128回到项目部，进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张国安，简要地向他讲述128出事的原因。
回项目部的路上，伍春秋想的不是面对事故如何处理，而是在琢磨着128的材料换用什么办法继续运输。他想过采用专业索道，但觉得架设索道的工程量太大，基础材料又太少，经济核算划不来。
他想过运输道加设护栏，觉得还是不能完全保证人员安全。或者采用绞磨机与地模组合简易的索道输送系统，把剩余的材料转运到工地。
最后，他决定将后两个设想同时用上，人走加了护栏的运输道，材料通过绞磨机简易索道运上桩位。
伍春秋把自己的设想跟张国安商讨，张国安认为这种双保险方案完全可行。
张国安懂机械，对力学上的问题有把握，自然不用伍春秋吩咐。他让伍春秋放心，这事他包着办好，保证万无一失。
接下来，伍春秋在电脑上筛选营业执照经营范围。经营范围既要适应现状，又要着眼未来的发展，多少也得动点心思。想到新能源是未来发展方向，他在原来的执照上加了风力发电和光伏发电。
傍晚，陆国强来电话，说沿河搜索的民工起码往下游寻了近五公里，没看到赵峰浮出河面，可能被卷进哪个岩洞，或者衣服挂在哪个树蔸上了。
伍春秋沉吟半晌，打电话把这个情况反映给程丰才。程丰才说明天再看他从哪个地方浮上来不？如果还是没浮上来，再作打算？
伍春秋建议是不是找专业的打捞队过来，重点搜索一遍水下岩洞？
程丰才说明天十点之前还不见浮尸，再联系打捞队打捞。他安慰伍春秋不要想太多，干这一行，碰到这种事，真不算什么事。
晚上，伍春秋向妻子交待明天办营业执照的事，他把打印出来的经营范围纸张交给妻子，说详细描述到了工商办证窗口，办事员会补充，米阳也知道怎么选择。
然后，他说注册资金六千八百万，法人伍春秋，监事陈淑贞，没有别的董事。
陈淑贞问就我们两个，那不成了夫妻店？伍春秋说严格讲是独资公司。
面对妻子，伍春秋真沉得住气，丝毫没有露出赵峰落水带给他的忧虑。
第二天清早，陆国强把伍春秋接到项目部，再捎上成经理，开往128桩位，参与落水民工的搜寻工作。
一会，米阳从工商局打电话告诉伍春秋：梁市长说公司注册地址写电力产业园39号？
伍春秋心里一愣，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马上想到这一定跟梁寒艳有关，赶紧回复说我忘记跟你们讲了。
挂了米阳电话，他马上又向梁寒艳打过去，问执照注册地址是怎么回事？梁寒艳说问这么多干什么？
伍春秋猛然想起，那天她问公司名称起好了没有，原来早就动了这份心思。
梁寒艳说有五亩地，园区最大的一块，靠东北角，左边和前方是便道，进出很方便，大门可以朝东，前面是小土丘，满山的油茶林，放眼望出去，视野宽广，空气又好，避开了主马路，办公比较安静。
她说这块地是以你的名字和公司名称定购的。
伍春秋明白这个女人的心思，不想跟她说感谢的话，也不再问付了多少钱，那样会伤到她的心，便悄声叫了声“寒艳”，一时又找不到更好的下文，就挂了手机。
伍春秋很快调整情绪，心思转回搜寻现场。
搜寻范围再往下游扩展五公里，时近中午十一点，仍然不见赵峰的浮尸。
而128桩位，此时有三组民工配合张国安更改材料运输方式。
一组民工四人沿着半山腰的人力运输道，每隔十米楔一匹角铁桩，然后用16迪尼玛绳绑扎成护栏。
一组民工两人在128桩位埋设约二米深的地模。
一组民工四人配合张国安，在离128＃桩位成四十五度的山脚，埋设同样的地模，安装五吨机动绞磨，再按索道原理架设钢丝牵引绳，吊装钢厢。
快中午的时候，程丰才领着送变电邓少强一行人来到128现场。
邓少强见张国安这些民工正在改运输方式，问这是谁的主意？
陆国强朝伍春秋努努嘴，邓少强脸上立刻有了笑容。
他拍拍伍春秋肩膀，由衷的夸他，说真没看错，你确实是个干大事的人，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有大将风度。
程丰才问伍春秋，赵峰家属大概什么时候到工地？伍春秋说傍晚六七点钟的样子才能到。
邓少强问程丰才，有什么方案妥善处理这件事？程丰才表态说这件事分包项目部一力承担，与送变电无关。您回去忙自己的事。请相信我们，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绝对不会给送变电带来任何麻烦。
旁边的安监部主任赞赏程丰才，说所有的分包商，就只有小程有这个担当，有这个魄力！
程丰才笑着说领导已经见证我的为人，以前处理过几个这样的事故，你们看我拖公司下过水吗？没有吧。
邓少强露着笑脸，看着伍春秋，说你这个兄弟，的确没拖公司下过水。
邓少强向程丰才交待几点原则性的处理意见，然后拉伍春秋走到旁边，压低声音说：“不要有压力，无非是经济上的问题，抓好后续的工作就可以。”邓少强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开了。
邓少强一行人离开后，程丰才和伍春秋一直在等打捞队从省城赶来工地。
下午一点半，打捞队来到工地，了解完河道下游地貌，立即展开打捞，对可能卷进尸体的岩洞，或钩挂尸体的树蔸树根，甚至凸出的岩石，一处处打捞下去。
捞到将近下午六点，水下的两位打捞员体力不支，爬上岸来，坐在地上，对一路跟下来的程丰才说，尸体可能嵌入哪个未知的溶洞里去了。
打捞员问是否明天继续？程丰才说先去城里住下，明天再捞一个上午再说。
伍春秋要程丰才带打捞队回城，安排他们的住宿，他自己在工地等赵峰家属。
程丰才告诉他明天上午某华保险公司的张瑛会过来，你跟她已搭档了几回，一些套路你多少也懂一些，不便说的话，先让张瑛去说。交待完，程丰才赶回家去。
差不多七点整，陈建军打电话给伍春秋，说赵峰家属到了忠山车站，已经下车，在站外等候我们接待。
伍春秋吩咐陈建军，你管好施工，事故的处理，由他和陆国强来负责。他又吩咐陈建军，把赵峰那伙人的领头民工送过去，由他负责安排家属的食宿。
陆国强催伍春秋回家，伍春秋默默地坐进车里，念叨了一句：怎么就打捞不到呢？
回到家里，陈淑贞笑着说今天去办执照，恰好第一个执照下来了，办证员问我怎么又要办证？她见我说新营业执照的注册资金六千八百万，望着我半天不说话，米阳说，昨天晚上飞机掉下来一箱钱，所以今天赶紧来开个公司。
不想这时王进打来电话，几句大嗓门话，把128的事故给暴露了出来。王进说邓少强今天又跟我夸了你一番。说工地上出了那么大的事，你竟然首先想的是改良材料运输方法，而且措施和方法还特别到位，有大将风范。王进接着宽慰他出了事就勇敢面对，别的任何问题不必去想，干好后续工作就可以。
陈淑贞等到丈夫跟王进通完电话，早就按捺不住惊讶的心，问丈夫到底是什么事？伍春秋只好把128民工赵峰掉河里的事说给她听。
想不到陈淑贞听了，安慰丈夫说不要急，无非就几块钱的事，而且入了工程保险，就算赔钱，也亏不了多少。你可别急坏了身子，那么多事靠你一个人来安排，来把关，你一定不能有闪失。
她说我明天跟国哥两个人来处理这件事，你去管好那个项目的施工，跟米阳去办公司的事。
伍春秋知道一旦妻子跟陆国强处理这种事，只晓得扮蛮，可能会给成旺公司和送变电公司造成不良影响。因此他没赞成也没反对妻子的想法。
第二天，伍春秋三师兄妹找到赵峰家属住宿的宾馆，向家属方作了自我介绍，并描述了事故发生的情况。
赵峰家属来了六十岁以上的父母，一个出嫁了的大姐，一个十九岁还未成亲的弟弟，一个叔叔，还有村上的支书。赵峰父亲已经急得不怎么明事理，一直扶着老伴不作声。赵峰母亲一直在拍打膝盖，嘶哑着喉咙伤心号哭。
看得出，这群家属全是赵峰大姐赵莹的主意。赵莹一听伍春秋是老板，就把伍春秋堵在房里不准出去，生怕他走了要不到钱。
陆国强火了，一手扯开赵莹，一脚踢开房门，瞪着赵莹怒道：“什么意思！你来到这里，先不去现场找人，一开始就想钱的事，钱重要还是人重要！”
赵峰的叔叔赵大成说：“你们不是没找到吗？”
伍春秋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明天还是再找找吧。”
陈淑贞靠着房门，双手绞在身前，盯着赵莹问：“你想要多少！”
不想赵莹反口不说钱了，说要人，找不到人，我上访告你们去。
陆国强冷笑说：“那你告去，告完了再来找我们，连你都扔到河里去。”说着朝伍春秋和陈淑贞一挥手：“走！”
支书忙劝道：“有话好好说，人没了，还是把人找到再说。”
一会张瑛找过来，把伍春秋三人叫出去。她说人估计是找不到了，但我们还得继续找。打捞不到，把打捞队遣回去。每天派二三个人继续找，再找上四五天。再找不到，只能做失踪人口处理。找不到人，是死是活谁来断？断不了死活，钱怎么赔？这样，主动权就全落我们这边了。
伍春秋对张瑛说：“那就按你的方案，先找人吧。”
于是张瑛走进房去，先作自我介绍，然后安慰赵峰父母和姐弟，再跟支书赵大成讲理赔方案？最后提出先找到人再说。
支书和赵大成根本就弄不明白失踪人口是怎么回事，自然按常理也主张先找人。
张瑛笑着跟伍春秋打招呼，说你搞这个也算半个行家了，知道怎么处理，现在还没到谈赔偿的时候，我就先回公司去了，有什么问题及时来电话。
伍春秋说你先回吧，需要你出面了，我提前通知你。
张瑛走后，陆国强租来一辆面包车，叫来那位民工头作陪，一起开往事故发生地。
按照张瑛的方案，当天上午打捞队继续打捞，下午，打捞人员说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法找了。程丰才付了他们万多块钱，放他们回去了。
接下来，一众人在河边守了四天，仍然不见赵峰浮尸。
这时正值农忙时节，家属已经失去信心，又牵挂着家里的农活，赵峰家属和亲友更加耐不住了，主动提出赔偿的事。
张瑛跟陆国强说，你先从四十万开始出价吧。陆国强按张瑛的话向赵峰家属说：“现在人没找到，是死是活，谁也搞不清，给你们四十万安家费，早点回去。”他本想说“就算人活着回去了，这四十万也不问你们退”，想想还是说不出口，毕竟人是肯定死了的，再说这种话，确实有点残忍。
赵莹一听陆国强的话，大骂陆国强“没良心，不得好死”。
赵莹前半句陆国强打算忍了，可听到后半句，陆国强气得大“哼”一声，走过去揪住她往门外一扔：“我跟你好好讲价，多少是谈出来的，你竟然这么咒我！”
赵莹不服，爬起来要跟陆国强拼命，被陈淑贞一把揪住，把她举到半空中，她只能手舞足蹈大喊大叫。
支书忙跑过来扳下陈淑贞的手，把赵莹放下，对陈淑贞说：“这位小嫂子请谅解。我们人没了，伤心，不大理智，请体谅！”
陈淑贞拍拍手，然后又绞着双手倚在门框上。
张瑛惊讶地问伍春秋：“弟嫂哪来这么大的劲，提个人跟提只鸡一样轻松。”
伍春秋只是笑笑，没回话。他这时对支书和赵大成说，双方都不冷静，关于赔偿款的问题，我们各自考虑一下，晚上或明天再谈吧。
突然，赵峰母亲身子往地上一瘫，随即失去知觉。
陆国强马上跃过去往赵峰母亲人中上一掐，又在她背上拍了几下，她又醒了过来。
伍春秋忙从身上掏出三千块钱，塞给赵峰父亲，要他陪老伴去旁边的诊所输液，说几天没吃饭，加上伤心过度，身体肯定严重虚弱。
赵峰父亲连连朝伍春秋躬身致谢。
伍春秋把支书和赵大成叫出房间，问他们心里有个底价没有？不妨先提出来沟通，看能否尽快达成一致。
赵大成说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讲二话，这事要了结，最少一百万。他说赵峰上有六十多岁的双亲要赡养，每年一两万生活缴用，估算再活二十年，就是四十万。两老的安葬费，少说十六七万。下有弟弟要成亲，现在光是彩礼就要三四十万，还得装修婚房，办酒席。一百万还不够。”
伍春秋摇了摇头，说不是你这么个算法，你们再商量商量吧。又说既然价位不一致，我们明天上午再谈吧。
伍春秋拉张瑛和陆国强及妻子离开宾馆，说去老地方吃饭。
晚上十二点过后，程丰才来电话告诉伍春秋，说刘炳辉刚才去赵峰家属住的宾馆了，肯定是教唆他们怎么要挟我们赔钱，明天你注意他们的说法就清楚了。
伍春秋说他再怎么教唆，也跑不出失踪人口这个圈。
第二天上午，伍春秋故意不去赵峰家属住的宾馆，意图消耗他们一点斗志。。下午赵莹打电话过来，口气挺凶，说你们这样把我们冷摆，我们不找你们了，直接找安监局，找送变电公司去。
伍春秋说你再怎么找，最终还是得问我要钱……”
陈淑贞抢过电话，骂道：“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这里是你一个外地人撒野的地方？别什么时候少了一条腿断了一只手，都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你问我要钱，我还问你要人呢！我告你把人藏起来诈骗我的钱，告你诈骗罪呢！”
就听那头支书的声音说：“还是麻烦你们过来谈谈吧。”
陈淑贞说办完了事，看心情好不好，再说。
话是这么说，伍春秋还是拉着妻子和陆国强，去了赵峰家属住的宾馆。
正如程丰才估计的，今天赵大成和赵莹说话强硬了很多，开口提出赔偿一百五十万，少一分钱不再问你们要。
赵莹又说，看在老板昨天给三千元让我娘看医生的份上，安监局我们不去了，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但钱一分不能少，少了我们问总包方要去。
陈淑贞冷笑道：“又是安监局，又是总包方，你昨天晚上去哪上课了？老师是谁？你要是告诉我老师是谁，一百五十万一分不少，现在就给。”
很明显，赵莹肯定被刘炳辉警告了，一脸的恐惧，不敢说。
陆国强走近赵莹，鼓着眼睛瞪着她：“你怕老师的恐吓，就不怕我了？我可不妨手里再多一条人命，你到底要怕谁！”说着，双手一捋衣袖，脚一跺，吓得赵莹连连往后退。
陈淑贞望着赵莹道：“工地上死个把人，别认为是见不得光的事，又不是谋杀，你想什么呢？既然你自己没主见，喜欢听别人的教唆，那我告诉你，你弟弟是失踪人口，怎么赔钱，等找到你弟弟再谈吧。我们没功陪你磨。”说着，陈淑贞要拉丈夫和师兄走。
支书和赵大成大概听出陈淑贞话里有话，马上走出房间去外面打商量，或是请教什么人去了。
足有半个小时，支书和赵大成回到屋里，对伍春秋说，我们还是一百万。
张瑛说，原则上讲，意外事故中的失踪人口，是没什么赔的，而况现在连失踪人口都算不上，要算失踪人口也得三个月后由执法机关来宣判。现在找不到人，怎么赔？
双方磨到最后，陆国强按张瑛事先交待的提出五十八万，包括安葬费，家属的来回路费及缴用。家属来到忠山的食宿，这个由老板负责。赵峰在工地的工资，另外结算。
伍春秋望着这一家人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跟张瑛私下商议，说人家年轻力壮一条命就这样没了，想想心里就发酸，要张瑛加到六十八万。
最终，赵峰落水失踪事件，双方按六十八万赔偿签订协议结案。
事后，张瑛赞伍春秋心肠太善，说人多点同情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