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步步为营
伍春秋走进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登陆qq,下载送变电经营部发来的招标文件。邮件里一再告诫他严守商业机密,但没说具体的守密事项,因为相信伍春秋心里明白。
他解压文件包,找到自己的报价表,每一单项每一单项仔细研读。
500kv送电线电压等级己属特高压,按惯例划为基础工程、铁塔组立工程、架线工程三个施工阶段,分别招标。
基础工程是地面土建工程,无需登高特种作业人员,施工安全系数比较高,所需施工用具简单,施工人员技术含量较低,而利润几乎是铁塔组立工程和架线工程的总和。
因此,根据伍春秋现在的实力,送变电这次只要求伍春秋填写基础工程报价表,铁塔组立工程为选填项,意思是你想组塔就报价,不想组塔就不用报价。
至于架线工程,因为需要大型牵张设备,以及较多的特种作业人员和机械操作人员,这项分部工程,由程丰才单独承揽,其他分包商不参与施工。
新潭线500kv送电线路工程的百分之九十路径在忠山市范围内。
忠山市的电力施工队伍,辐射江北省周围五省,垄断着六省范围内的电力工程承包任务。
伍春秋出自忠山电力工程之乡,懂得电力施工业务,似乎稀松平常。
他了解线路途经地段的地形和地质情况。
郊区路段是第三标段,最高限价五百八十六万,地势平缓,地质基本是粘土,有五个基础在水田,是全线路最好的施工段。
但这段工程的地方协调难度最大,阻工系数最高,阻工带来的损失无法估量,一般分包商望而却步。
程丰才跟伍春秋商议,他要求伍春秋分包第三标段,借用伍春秋夫妻的关系网,攻克整个工程的最难点。
伍春秋望着报价表沉思良久,理清思路后,开始一项项填写单价,最后报价五百八十万。
中午回家,陈淑贞问起报价的事,伍春秋如实告诉她说降了一个多点,是整数五百八十万。
陈淑贞大为不满,问丈夫是脑子不好使还是蠢,工程搞到自己口袋里来了,有钱不晓得拿,降个三五几百或三五几千,送变电这么大的公司,会在乎你多报那么一点点小钱?
伍春秋这次老老实实跟妻子说:第一次以这样的形式跟送变电打交道,留给对方的第一印象,要尽量低调,不要让人觉得我们是那种胃口大、气量小的人。
他开导妻子,无论是跟单位还是跟个人打交道,留给对方的第一印象,会影响对方今后对所有交往的判断。
陈淑贞听丈夫这么说,觉得还是他考虑周到,如今所处环境不同,的确不能像过去那样从小家子角度考虑问题了。她懊悔自己今天又落后于丈夫的思想境界,而且是那么地明显。
午休,夫妻俩躺在床上,伍春秋想起顾雨裳好几天没打过自己电话,觉得有点不正常,便跟妻子说起这事,陈淑贞笑他是不是想酒喝了,那你晚上自己找过去啊。
伍春秋默默地认可了妻子的建议。
下午,伍春秋没去经纬公司,打电话给梁寒艳,问她电力产业园立项申报工作进展如何。
梁寒艳说下周可出初稿。伍春秋得知这进度,感觉还理想。
梁寒艳问他在哪,忙什么?
伍春秋说在街上漫无目的散步。
梁寒艳嗫嚅地问:“来这边坐坐不?顺便帮我看看资料。”
伍春秋想了想,回道:“也行。”
伍春秋来到市政府,梁寒艳亲自下楼把他接上楼。
两人走进办公室,梁寒艳泡上一杯茶放茶几上,稍微拉开一点距离伴着伍春秋坐下。
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一脸的尴尬,脸上不自觉泛起一丝红晕。
伍春秋自然明白身边这女人现在的心态,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办公室的布置,除了感觉特别的简洁,看不出明显的女性特征。
他喝口茶,望着她说:“这几天有点辛苦吧。”
梁寒艳含笑道:“有一点点,还行吧。”
“交给秘书处理,不必事事恭身,身体能支持,大脑可得休养。”
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问候,又搅起了梁寒艳的情感波澜。她怔怔地望着伍春秋,喃喃细语:“习惯了。”
两人一阵沉默。梁寒艳突然有些紧张,说:“我妈说了好多次,要我把你请家里去坐坐,你……”
伍春秋呵呵笑道:“行啊。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去了肯定有好吃的,巴不得呢。”
梁寒艳开心地笑了,道:“我问问妈哪天合适,再打你电话。”
伍春秋看到这女人心态好转,便说:“看看资料去?”说完站起来。
梁寒艳引着伍春秋走进一间小会议室。
伍春秋见会议桌上堆着几叠资料和政策性文件,有一男两女正在电脑上编资料,便走过去向他们点头致意。
梁寒艳把眼镜男介绍给伍春秋,说:“这是办公室秘书柳自如。”
单单瘦瘦的柳自如立马站起来,推推眼镜框,向伍春秋伸过手来。
伍春秋握着柳自如的手,自我介绍道:“伍春秋。”
柳自如一愣,忙道:“原来是伍老师啊,久仰大名。”
伍春秋呵呵笑道:“什么大名,还久仰。农民兄弟而已。”
那两个女秘书一听身边站的是忠山大作家,惊喜地站起来,忙过来跟伍春秋握手:“伍老师好。”
伍春秋礼节性地跟两位女秘书握过手,示意三人安坐。
梁寒艳在桌上找出一册申报资料,递给伍春秋,道:“这是核心资料,论证电力产业园建立的必要性和建成后带来的成效。”
伍春秋站着,翻开资料一页页过目,然后放下申报资料,说提三点建议:
成效方面,针对就业,还可以往带动第三产业扩展思路。再类推别的成效。
政策方面,要给予更多优惠,把注册外地的本籍企业吸引回来。仅仅五年百分之二十的企业所得税和增值税返点还不够重磅,这跟外市吸引外资企业的政策相比,没有半点优势。
如果我们再加第二个五年返百分之十呢?
这样,就能让在家里的企业入园生根,还可以动员流出去的那几家企业返回来,甚至还能吸引外地企业入驻忠山。
他说我们要这样去思维:假如不把这些企业吸进园区,这些企业会向周边县市外流,已经流出去的几家,向我们发出了警示。
这些企业一旦外流,他们创造的财税,我们一分钱都收不到。
现在增大优惠政策,虽然多出一个五年百分之十,总比一分钱收不到好。而且,一个企业落地二十年,基本上已经失去了再往外流的韧性。
他说,还有一点你们肯定没想到,一旦产业园建立,所有电力施工企业入园,还会派生出电力器材制造加工企业,这样就会形成比较完整的产业链,创造的利税,就是个几何系数了。
最后,伍春秋自嘲地笑道:“这一点说得过于啰嗦了。你们都是什么脑瓜子啊,什么问题都是一点就破,我竟然跟你们夸夸其谈。”
听了伍春秋的分析,柳自如对伍春秋由衷的敬佩,拱手道:“伍老师所说深入浅出,受教了!”
一位瘦瘦的女孩问:“伍老师,还有一条建议呢?”
伍春秋笑笑:“这一条就不说了。”
女孩追问:“您说吧,别吊我们胃口。”
伍春秋望望梁寒艳,梁寒艳猜到了个大概,便说:“行了,你们继续。我和伍老师回办公室,再细化一下第二条建议。”
说完,她招呼伍春秋一起回自己的办公室。
两人坐下来,梁寒艳含笑说:“第三条难以启口,是不是资料表述有问题?”
伍春秋道:“个人浅见,也要说?”
“说啊。”梁寒艳明显露了娇态。
伍春秋道:“学生腔多了点。你问问自己,别人交你一份文件,你一眼看过去,最想看到的是什么,最不想看到的又是什么?”
“自然明白。”梁寒艳含笑道。
伍春秋道:“别担心审批人看不懂,既然他是审批人,他必然具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写出自己的斥求,来个简明扼要的一二三四五,就行。我们也可以把这个说成一切以数据说话。”
梁寒艳望着伍春秋发呆,伍春秋有意轻轻咳嗽一声,转换话题说:“这几天有没有跟雨裳坐坐?几天没她电话,感觉少了点什么。”
“没有。”梁寒艳惊醒似的答道。
“那,联系下她,今晚去她那坐坐?”
“想喝酒了?”梁寒艳含嗔道,“能不能少喝点?”
伍春秋打趣道:“宋词唐诗怎么来
的?”
“你也想成酒仙?”
“酒是酿出来的,同样酿灵感。”
“懒得理你。”梁寒艳故作不满,尽显女人娇嗔。
随即,梁寒艳拿出手机,拨打顾雨裳的电话,电话通了三次,三次都没人接听。
伍春秋道:“别打了,肯定手机丢办公室,临时外面办事去了。”
他突然问:“产业园立项审批多久可以下来?”
“提交申报,争取一个月内吧。”梁寒艳道:“缠着进哥不放,问题不大吧。”
伍春秋呵呵笑道:“唯一的好办法。什么事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小到个人,大到政府、国家,都脱不了这俗论。”
梁寒艳给伍春秋加满茶,问:“要不今晚上我家去?”
伍春秋想起顾雨裳,一直有点不安,道:“改天吧。”
他一连喝光杯里的茶,站起来说:“能否同时规划产业园的基建?”
“你不怕我累坏?”梁寒艳俏皮地说。
“小姑娘,累什么!”
梁寒艳望着伍春秋笑而不语。
“准备启动基建工程了,事先告诉我一声。你嫂子早就跟我说了这话,不知道什么意思。反正你把我这话记在心里吧。”鬼嫂子才跟他说了这话,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
梁寒艳自然是一口应承,当然明白嫂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趁机在基建项目里找商机,做点什么生意。
伍春秋想想今天见梁寒艳的目标都已达到,便向她告辞转身走出办公室。
梁寒艳一声不吭,痴痴地望着消失在门口的伍春秋背影。
返回的路上,顾雨裳的三通未接电话,一直引起伍春秋的不安。
伍春秋来到老地方,走进去问服务员小张:“你雨裳姐今天没来过?”
服务员小张望着伍春秋欲言又止。
伍春秋觉得奇怪,追问:“什么情况?”
小张见伍春秋始终盯着她不放,才伤感地把这几天顾雨裳的变化告诉他。
原来,顾雨裳这几天下班回到茶餐厅,总是一个人关在楼上房间喝闷酒,无精打采,失魂落魄的样子。有时小张还发现她眼里闪着泪光。
小张说,她这几天几乎天天喝得醉醺醺的,回家都是打的士。
伍春秋更加担心这位知心朋友。他让小张打她电话。没想小张的电话一下就通,手机里传来顾雨裳懒懒的声音:“怎么了?”
“伍哥来了。”
伍春秋马上抢过小张的电话,说:“什么情况,几天没音讯?有点不习惯,我在楼上等你。”
说完,伍春秋挂掉电话,不容顾雨裳托辞。
伍春秋在楼上等到五点半,顾雨裳懒羊羊地推门走进来,喉咙里叫了声:“老师。”
伍春秋心疼地望着她坐下,关切地说:“几天不见,瘦一大圈了。你胡思乱想什么啊!”
“老师,我,”顾雨裳一声啜泣,说不下去了。
伍春秋抽出几片纸巾伸给她:“先静下心来,有什么话跟我说说,直白的说出来。你现在这样子,非得闹出毛病不可!”
“老师,我是不是很傻,是不是很失败,是不是自不量力,是不是……”说着又啜泣起来。
伍春秋起身走过去,站到顾雨裳身边,抚着她肩膀,道:“不明白你想的什么事,郁闷了这么多天。说吧,不要憋着,说出来,郁闷就释放了,心情就会好。”
顾雨裳猛的一下抱住伍春秋:“你会一直这么关心我,一直把我装在心里担心我吗?”
“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没……”说到这里,伍春秋也词穷了。
顾雨裳好像一下子得到了解脱,一把拉下伍春秋跟自己坐到一起,脸上有了笑容,说:“我知道自己神经兮兮了。但是没办法,我心里不平衡。她那么优秀,卸下面具又那么浓的女人味,我自觉跟她没可比性。”
伍春秋总算彻底明白,面前这傻姑娘真的犯傻了,伍春秋嗔怒道:“什么你什么她!你也好,她也好,在我心里,都是开怀畅饮,无所不谈的知心朋友。对,彼此知心,不分彼此,没有区别。”
顾雨裳算是彻底释怀了,她推一下伍春秋,含羞道:“过去。喝酒。”
伍春秋立马浑身轻松,站起来回到原来的位子,坐下来笑她:“先前连续三个电话,你是存心不接的吧。”
“我也有女人的小心思啊。”顾雨裳道。
“好。这个可以有。应当有。”
“老师!”
伍春秋见顾雨裳心情好多了,笑道:“今晚,酒就不喝了,每人来瓶牛奶,权当酒喝。这几天你肯定喝伤了,养几天胃再说。”
“老师,你为什么说话总这么暖心。能不能刻薄一点,生硬一点。”
伍春秋笑斥道:“又说傻话了。”
顾雨裳走到楼梯口,朝楼下小张扬声说:“小张,送两瓶纯奶上来。”
小张应声送来两瓶纯奶,见顾雨裳一脸快活,心里松了口气,笑眯眯地问伍春秋:“伍哥留下来吃饭吧。”
顾雨裳道:“自然了。煮几样清淡点的菜吧,养胃。免得老师责怪。”
小张笑嘻嘻地下楼去了。
顾雨裳突然正经起来,望住伍春秋说:“老师,这几天情绪特坏,还有个原因,我爸开始逼我找对象结婚了。我就急。能给我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啊。我也想找啊,可我上哪找老师这样的男人去。”
“哼哼!”伍春秋马上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有时候真想不通,为什么那天我俩就坐一桌了,还同坐一条凳子,偏偏一桌子人,就我们两人好上一杯酒。”
“有什么奇怪!这就是朋友的缘分啊!”
顾雨裳不作声了,举着牛奶,当酒与伍春秋连碰三杯。
小张端上饭菜,顾雨裳给伍春秋盛上一碗肚片汤,伍春秋接过来,示意顾雨裳自己盛上一碗,然后一边喝汤,一边说:“帮我留意下好的制革技术员,每道工序的都留意。现在只是留意。时机成熟了,再找你爸帮忙。”
顾雨裳觉得老师的话问得突然,惊奇地问:“老师想办制革厂?可现在行情不大好啊。”
伍春秋神秘地一笑,道:“能不更坏一点?哈哈,不行,再坏,你爸就不高兴了。”
“老师,你近来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而且,我早就怀疑,你一而三,再而四的催促创建电力产业园,真正目的不是为梁市长创政绩,一定有你自己的谋划。”
顾雨裳死盯着伍春秋不放,又说:“对,还是不对?”
伍春秋笑而不语。然后,他转换话题说:“明天叫梁寒艳一起坐坐。你今天接连三次不接人家电话,总归有个说法。”
“你又偏心了。”顾雨裳嘟嘴道。
“又耍小姑娘气了是不?”
“好吧。明天我们再聚,珍姐方便,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