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包干
陈淑贞告诉丈夫,浏澧线基础已经验收,可以跟郝卫国办结算了。她问丈夫:是你去还是我去?伍春秋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让她把工程款往来账目交给他,他先跟曲妹子核对一遍再说。
陈淑贞也不问别的话,回卧室把账本取来交到丈夫手里,说:“都在这里面,包括转给建叔的钱。”
伍春秋看都不看,拿了账本去了经纬公司。
走进财务室,伍春秋把账本交给黄曲儿,让她对清自己这部分浏澧线的工程款。
黄曲儿翻开陈淑贞的账本,朝伍春秋笑道:“难怪嫂子那么强势,写出来的字,都这么剑拔弩张。”
伍春秋闭着嘴笑笑,道:“顺便算下,合同额还剩多少?”说完,伍春秋回自己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伍春秋拨了陈建军的电话,问:“浏澧线有什么可以增补的?”
陈建军想了想,说:“按说,这工程施工条件比较好,天气也相助,地方关系没造成过阻工,谈不上什么增补。”
沉默一会,陈建军说:“想补的话,有一条可以申报,但会牵涉到项目部材料站。”
伍春秋一听这话,判断道:“钢筋加工错了?”
“有一个基础的主筋弄错了,二十二的螺纹钢换成二十的,十八米长的主筋,短了五十公分。这个可以补运输费和钢筋笼绑扎费。”
“这个怎么补,是自己的责任。拖钢筋的时候,我们就应当发现。”
陈建军笑道:“自然是发现了的。因为是直线塔基础,又是背档,材料站想蒙混过去算了。”
伍春秋打断陈建军的话,道:“以后遇到这种事,必须坚持自己的原则,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陈建军不说,伍春秋也知道,材料站钢筋加工错了,怕项目部追究责任,就想施工队拖回去绑扎钢筋笼,下进基坑,混凝土一灌,万事皆休。
这样,施工队也图了利,因为基坑可以少挖半米。
结果,一定是现场监理不敢担责,绑扎好的钢筋笼不准使用,只能拖回材料站,重新按图加工。
材料站也是承包下去的,重新加工已经损失不少。本来,这事可以捂到施工现场不向外泄露,如果现在施工队提出索赔,这事就将闹到公司层面,问题扩大化了,责任会一级级追查。
伍春秋刚才这样说,就已经没打算申报这项增补了,由自己承受经济损失。
但仔细一想,他觉得不能默默地做这个老好人,必须利用这件事做点文章。于是,他让陈建军向许岩透气,自己为了买材料站的面子,放弃了这项增补。
许岩知道这事,自然会明白,实际上也买了他这个项目经理的面子,弄出这样的荒唐事,他这个当项目经理的,是有直接责任的。
这样,许岩通过这件事,会更加认定未来的老板,是位体恤下属、有人情味的人。
一旦许岩有了这种感想,将来便会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因为,几乎没有一位老板会这么心慈手软,现在居然遇上这么一位,就不再轻易动跳槽的念头。
伍春秋想到这里,自己都感觉有点发怵,自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术。可又一想,既然已经决定投身社会这个大染缸,如果还像过去一样,一条直路走到黑,那么,自己肯定是那个掉进万丈深渊的陪葬者。
接下来,伍春秋找到郝卫国,跟他讲了浏澧线基础结算的事,郝卫国爽快地答应了。
因为上次刘炳辉闹出的那件事,郝卫国知道伍春秋和陈淑贞已经对自己心怀不满,甚至还有仇视。如果再在结算这事上按惯例拖拉,肯定会激起陈淑贞对他大发牢骚。
说老实话,郝卫国对陈淑贞是又爱又恨又怕。他明白,如果惹翻了陈淑贞,他会有什么结果,闭着眼睛都想得到,刘巧真被群殴就是个例子。
黄曲儿把结算单打印出来,交给伍春秋。伍春秋看看结算余款,还有三十二万多,心里就动了念头。
伍春秋自己签完字,又让黄曲儿交给郝卫国去审批。郝卫国也是看都不看,在自己的审批栏里签上字,交给黄曲儿,吩咐她交出纳付款。
陈淑贞手机上叮当一声响,打开手机一看,银行动账信息上显示入账:322358元。
陈淑贞当时在皮革公司整资料,她知道浏澧线工程办了结算,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心里兴奋,拿起手机打丈夫的电话,柔声道:“这么快?没什么增加的?”
“就这些了。”伍春秋道。
“那行吧。”陈淑贞相信丈夫不会在工程结算出错吃亏。
晚上,夫妻双双回来,陈淑贞对儿女和丈夫兴致勃勃地说:“第一次进这么大一笔钱,今晚出去吃饭,好好庆祝一下。”
浩然道:“我点龙虾。”
昭然也说:“我也点龙虾。”
“你呢?”陈淑贞望着丈夫,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昭然抢先道:“给爸买块表吧。男人腕上没表,不阳气。”
“哈哈,跟妈想的一样。”陈淑贞拍一下女儿的肩膀,然后望着丈夫:“什么牌子的,你自己选,五万以内的。”
伍春秋笑斥道:“都是些败家精。”
“爸你太扫兴了!”昭然道。
浩然也不满道:“花你的钱了吗?”
“行了。你爸说的是反话。”
晚上,夫妻俩拱进被窝里,伍春秋很郑重地对妻子说:“表就不买了,你也知道,我对这类东西不怎么看重。现在有钱了,去把妈的赌债还了,包括她在信用社的借款。”
半晌,陈淑贞没有作声,突然眼泪长放,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猛的一个翻身,紧紧地抱住丈夫,啜泣道:“春秋,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停住哭泣,陈淑贞抱着丈夫尽情地深吻。
夫妻俩缠绵到半夜,伍春秋开始跟妻子说:“今天邓总给了我电话,说新潭500kv线路工程四月十六日投标。我不参与公开投标,只单独报个价提交到总公司经营部报备。
我提议的大包干模式,就从这个项目开始试点,今后是否贯彻下去,关键看这个项目能否成功。”
陈淑贞磨蹭着丈夫宽厚的胸脯,喃喃道:“过去,你的才智,都为别人作嫁衣裳了,以后,我只允许你为我们自己而活。”
伍春秋内心是不认可妻子后半句话的,但在此刻的氛围下,他不会无趣到说出反驳的话。他说:“邓总跟我讲,这次大包干,关系到我们双方的成败,因此荣誉与共,成败关联。
他要我除了管好自己的队伍,还得跟程丰才拧成一股绳,进项目部协助程丰才,把新潭线大包干这一仗打好,不准败,只准胜!”
陈淑贞道:“人这一生,除了自己有才,还得遇到伯乐。很显然,邓总真的看上你了,对你寄予了太大的厚望。同样,他这样跟你拼,也是有期待的吧。”
伍春秋道:“你现在想问题,不再像过去那样想得很单纯,开始从表面往深层次探考,变化不小,很好,加油!”
“开始当教父了是吧?”妻子笑话他道。
伍春秋没有回应妻子的话,他继续着自己心里的话题。他说:“开标之前,送变电召集所有分包商召开标前告知会,除了告知本次招标采用大包干分包模式,还设了投标门槛。
凡参与投标的分包商,都要向公司缴纳百分之二的投标保证金,因为标的大,按百分之二计算,已经超过投标保证金最高限额,所以直接缴纳八十万投标保证金。中标后,分包商还得准备缴纳百分之十的合同履约保证金。这次基础工程分包合同金额在一亿二千万元以上,那么,仅基础工程,各分包商应准备的合同履约保证金就在二百五十万元左右。
这样一来,名义上是公开招标,实际上早就内定了程丰财中标。
这个百分之十的合同履约保证金,也是程丰财主动提出来的。
他心里早就为自己中标设计了这一对策。送变电欠他二千多万工程尾款未付,到时打个拆借条子,八十万投标保证金和百分之十合同履约保证金门槛,他动动笔就跨过去了。至于伍春秋这两笔保证金,程丰才主动为他承担,一样从送变电欠他的二千多万里拆借。
而其他分包商,绝大部分人望着八十万投标保证金和分担百分之十合同履约保证金,只能自动放弃投标。
剩下能参与投标的分包商,就只有五家,郝卫国的经纬公司自然在入围之列。
而这次投标,送变电选择中标单位的标准,不在报价上,重点放在施工队伍的实力上。
不容置疑,整个江北民营电力施工企业,还找不出第二个程丰才那样的技术强手,和队伍组织高手。”
“这个我也懂一点点,”陈淑贞笑嘻嘻地说:“有人报价上占优势,但资格文件、尤其是技术文件上,可做的文章就太大了,最终谁中标,还不是招标人说了算。”
“你这是耳濡目染吧。”
“意思是说,我偷偷学会你的了?”
“不好吗?好啊。继续学。以后才能担当大任。”
“什么意思?”
“以后你会明白的。”
“好像,除了自己努力,还在为我憋大招,是这样吗?”
“我老婆冰雪聪明,太可爱了!”
两人又抱成一团,再一次深度缠绵。
伍春秋败下阵来,又回到正题说:“程丰才作为个体经营者,的确有值得我跟他学的很多地方。”
“要不然,他怎么能白手起家,干到今天这么大场面。他那公司,几乎全靠他一个人撑持大局。主要业务是他的,公司稍微遇到一点麻烦,都望着他出面解决。”
伍春秋笑道:“这些你怎么清楚?”
“苗玉辉经常跟我抱怨:在成旺公司,苦劳是她男人的,功劳是大家的,分起红来,平均分配。”
“初看起来,程丰才的确很吃亏。但我的看法不同,不过有点唯心的含量在里面。”
“我懂了。”陈淑贞深深地呼了口气,说:“所以,我算是越来越明白,你跟别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你的内心世界,比别人宽敞,敞亮。”
伍春秋把妻子搂过来,充满激情道:“我们会成功的!”
新潭线大包干,是一次大胆创新,在这一试行上,决不允许有半点闪失。
送变电出于照顾方方面面的关系,同时考虑到利用地方关系带给施工上的保障,与程丰才达成共识:整个工程由程丰才统包。郝卫国妻兄与省府某长是同学、李金生是忠山市某书记小舅子、马绵文是江北电监会某处长堂弟,包括伍春秋,这四个人都从程丰才公司名下各自分割一部分工程量,利用各自的地方资源,力争大包干试点顺利实施,一举成功。
不想,郝卫国非常嫉妒程丰才这种独揽业务的做法。当得知投标要交八十万投标保证金,中标后要分担二百五十万合同履约保证金,郝卫国气得暴跳如雷。为了筹集投标保证金,他只得多方拆借。
按原来的计划,如果不搞这个大包干模式,郝卫国信心满满可以揽到新潭线一半的工程量,结果现在好像是向程丰财碗里讨饭。
这弯子,郝卫国怎么也难以转过来。
刘巧真甚至在公司走廊里破口大骂程丰财,认定这事肯定早就在程丰才算计中。
郝卫国受不了这份窝囊气,便私下邀请李金生和马锦文密谋对策,发誓要让这次大包干半途而废。
想捣乱,无非是在施工过程中,从方方面面制造阻工以拖延工期,增加青苗赔偿金额,甚至自损八百伤敌一千,制造安全质量事故,最终后果落到这次大包干决策上。
可想而知,这郝卫国为了一己私欲,不怕得罪同乡,不担心送变电找他算麻烦账,说明他已经气愤到了不顾一切的程度。
郝卫国纠集马锦文与李金生策划破坏方案,没有瞒得住程丰才。
程丰才也不是好惹的人,他素知郝卫国是个阴毒没底线的人。两人同在一个圈子里揽业务,业务有好丑,为此相互勾心斗角,暗中使绊子的事经常发生。
程丰才发觉刘巧真看上周猛,计上心来。周猛其实早就是程丰才的马仔。
程丰才当年看中周猛在道上混得风生水起,又是个很讲义气的男孩,就舍得花本钱,为周猛购房买车,又叫他经常陪自己出差,供他逍遥快活,培植周猛成了他的死党。
按程丰才授受他的计策,周猛想方设法接近刘巧真,很快成为刘巧真的小白脸,成功潜伏到郝卫国的圈子里。
如今,周猛把郝卫国密谋捣乱的事密告程丰才,让程丰才有了警觉。
程丰才自然知道这三人不是省油的灯,便找伍春秋盘算,商量对策。
其实,接下新潭线大包干,程丰才心里多少有些发虚。中标后,这么大一个项目,哪调那么多人来管理,平常那些小打小闹的管理人员,放这么大的项目上来,会不堪大用。
尤其是项目部后勤这一块,必须由值得自己十分信赖的人来担任。
他思来想去,就只有伍春秋能信用,不论是写还是算,以及项目部管理人员和分包队伍间的协调,他都完全具有这方面的能力。
因此,他跟邓总说了自己的想法,邓总觉得程丰才这么做,才是真正想把事干好,对他大加赞赏。因此,才有邓总希望伍春秋与程丰才共担重任的说辞。
如今,程丰才找自己盘算,希望共同应对难题,伍春秋对程丰才说:“以大局为重,从长远利益出发,这次,我们宁愿放弃某些权利,尽量满足他们三个的要求。
只要不踩到我们忍让的底线,我们退让几脚,让他们得意一阵。
如果他们对我们做得太过分,过了这关,我们今后不再给他们嘚瑟的空间。”
程丰才听伍春秋如此强势说话,感觉确实有点意外。拿现在这位老兄与以前的伍春秋相比,以前这位老兄,确实是只病猫。
伍春秋见程丰才不说话,他对程丰才鼓劲说:“别担心。我们向邓总建议,参与新潭线施工的五个人,一起上送变电写承诺书。
谁承包范围内出了问题,谁自行承担责任,决不涉及大包干实施方针。谁出了问题,自行退出送变电分包商,打入分包商黑名单,永不录用。”
“这办法确实很妙!但他们的关系也不容小嘘啊。”
“这个不用担心,这些人都是外强中干的货色,自身实力不济,还想使犯,到时捉他们现行,摆到台面上来,谅他们的靠山也没法公开护短。”
“还是老兄霸气,有底气。”程丰才笑道。
“承邓总看重,这个工程,我们两兄弟一起扛,不能让他失望!”
“这个我绝对不打折扣。”程丰才表决道。然后他笑道:“老兄好像变了个人样,完全没有以前那种书生意气了。早就该这样。”
“形势所逼吧。背后风势太猛,想停步不前都不可能。只要不摔跟头,我决心一直往前冲。常言道,怕得了老虎杀不得猪。杀猪算不得狠,那就尝试杀杀老虎吧。”伍春秋笑道。
程丰才受到伍春秋鼓劲,信心十足。他知道,这位老兄已经上道,只怕要不了多久,就将成为忠山民营企业的庞然大物。
接下来,程丰才向伍春秋提起投标的事,他说:“四月二日,各分包商开始制作标书。因为这次投标单位超过三家,所以,不像以前某一个工程,必须最少组织两家陪标单位,报价由公司经营部向每家投标分包商发送。
这次投标,只需按各自意图报价,制作自己的标书。
我的想法是,有老兄在背后撑场子,报价不超出最高限价,略微降低一点,降低三百或五百。你看如何?”
伍春秋想一想,心里有了主意,断然道:“行,就这样报价。反正,招标文件明文规定,作为分包报价,设置成本价以下的报价为废标,不是最低报价中标,怕什么。”
伍春秋又笑道:“以老弟的实力,还怕他们不成。”
接下来,两人就如何搞好新潭线工程,又谋划了方方面面的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