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深度危机
伍春秋今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找郝卫国深谈。昨天的一场干戈,无疑给伍郝两家筑了一堵墙。
刘炳辉打进伍家,伍家没想过起诉他,只求赔偿了事,不想刘家反过来要把陈淑贞送进去。
假如伍家没有压过刘家的权势,陈淑贞还真躲不脱牢狱之灾。
郝卫国在昨天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外人不知内情,伍春秋与郝卫国从小一起长大,他的心思和行为,又岂能瞒得过他缜密的观察和研判。
只是,伍春秋这人比较和善,习惯了不愿给人难堪,现在来到郝卫国办公室,仍旧客气地跟他说声“老兄早上好”。
郝卫国打着假哈哈,示意伍春秋在沙发上坐下,道:“刘炳辉这蠢货,比他姐好不到哪去!真就奇怪了,老大怎么就那么大的出息。”
伍春秋嘲笑道:“刘家的智慧,都被老大一个人吸光了,剩下的自然就是些残汤剩水了。”
“怕是也像你说的这样了。”郝卫国再一次哈哈大笑。
今天跟郝卫国的这场谈话,伍春秋自然不想揭穿他在那场干戈里扮演着的角色。他把这场干戈的挑事者,点明了说是刘炳辉,给两人搭了个继续说得下话的台阶。
他对郝卫国说:“我也理解你在刘家人面前的无奈及憋屈。这是没办法的事,世间凡事有得就有失,有取就得舍。自然,舍什么能甘心,这跟每个人的世界观和道德观息息相关。”
“哈哈,我不像你们这些文人,想什么说什么都喜欢东拉西扯,我这粗鄙之人就一个字:钱!这是我一生的终极目标,其他一切都得为这个字让道。”说完,又是两声哈哈。
伍春秋不予置评,道:“你这也是一种活法。算是百花齐放吧。”
“对,百花齐放。”
就这样,伍春秋把昨天的干戈从这场谈话里平淡划过。接着,伍春秋谈起工作上的事,对郝卫国说:“华南公司那边结算的事,上次没办妥,主要是湖云线增补上双方各有说辞。
我们的理由是,青苗赔偿造成八次误工,其中两次连续三天以上误工,共计一十二天,按协议这是要增补的。而另外四次误工都是一天或连续二天,总共六天,折算直接误工费八万左右,华南公司不予增补,理由是合同里明明白白写着,连续三天以上的误工才予增补。
关键的问题不在这里,而是这么多天误工拖延了工期,导致工程出现两次进退场。其中一次本身就在合同范围内,自然不在增补之列。而新增的一次进退场,我们是有理由增补结算款的。”
郝卫国打断伍春秋的话,问:“第二次进退场,造成人员调遣费、房租水电费、保卫费,增加了多少钱?”
“二万多。”伍春秋用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郝卫国粗鲁地说:“那不行!一分钱都不能少,都得补。这些娘mb的,无非是想拿这事打主意。没门。这两项不给我补足十二万,不结,拖着。否则,下回他们找我回旋,我也加条件!”
“你这有点要挟的味道。”伍春秋道。
郝卫国毫不妥协道:“怕什么,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那行。我这两天内再过去一趟,争取把这工程结了。”
“你把曲妹子带过去,女孩子跟他们好磨些,说错了话,他们也不好意思计较。”
伍春秋本来就想跟他提带黄曲儿一起办结算的话,不想郝卫国看出他心思一样,主动提了出来,伍春秋为此一时半会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然而,伍春秋并不知道,郝卫国要他带黄曲儿一起办结算,是起了坏心思的。他非常肯定黄曲儿对伍春秋有着朦胧的情感,所以经常给伍春秋和黄曲儿制造孤男寡女共处的机会,盼着他们进入实质状态。
不过可惜了,他过去制造的几次机会,都看不出伍春秋和黄曲儿有深入的发展。“但愿这次,能让这两人陷进去。”郝卫国心里暗暗地期待道。
而郝卫国并不知道,伍春秋这么急着把湖云线办完结算,也是怀了心思的。伍春秋已在计划离开经纬公司。虽然在离开之前,不可能向接任者做到完美的移交,但最起码不移交半吊子项目。
而目前来说,仅有这个湖云线项目是个半吊子,还剩下工程结算这最后一道流程没走完。
离开郝卫国办公室之前,伍春秋向他轻描淡写地提出:“有个事差点忘了,浏澧线组塔放线这两个工作量,你收回来,由自己的队伍去施工。淑贞并不懂工程,当时冒冒失失的,也不征求我的意见,就一股脑向你要了全过程工程量。
你也知道,我这个状况,担不了风险,而这两个分部工程,正好安全风险比较大。”
郝卫国根本就没想过伍春秋会中途退场,一般来说,这是不允许的。但他马上又意识,在自己与伍春秋夫妻之间,是没法用常规思维来考虑问题的,尤其是面对陈淑贞,无论自己出于好心和歹心,彻底撕破脸这条底线还不能破。
没法子,郝卫国只得装出笑脸,无所谓地答应道:“没问题,你确定要这样的话,我马上调派队伍。”
“确定。”
郝卫国又追问一句:“淑贞同意了吗?”
伍春秋道:“当然。”
“那就行吧。”他吩咐说:“要陈建军把基础扫尾工作做好,让项目部验收,这事就算妥了。”
伍春秋本想再提基础工程完成后,就把账结了,但马上意识到这是陈淑贞的事,因为工程是她接的,施工费结多结少,她会自己去找郝卫国。
离开郝卫国办公室,伍春秋走进财务室,走到黄曲儿卡座前,吩咐她:“把湖云线的往来再过一遍目,完善一下结算资料,等我消息。”
黄曲儿立马一脸灿烂的笑,双手做了个握方向盘转动的姿势,望着伍春秋:“是这样吗?”
伍春秋朝她笑笑,转身离开了。
回到自己办公室,伍春秋多少有些情绪。他想,也许,这是在经纬公司办的最后一桩事了。
他打开电脑,开始整理移交资料。电脑e盘里建了七个文件夹:工程资料,资质文件,财务相关,投标文件,人员证照,入网资料,合作备忘。他打开每一个文件夹,清出与经纬公司无关的敏感资料,以及涉及到个人版权的文案,然后打包上传到百度网盘,删除原文件。
下午,接近下班时,伍春秋总算列出了详细的移交清单。
想起昨晚梁寒艳的约会,马上打电话给陈淑贞:“在公司里还是在打牌?”
“打牌。”陈淑贞在电话里回复道。
伍春秋提醒说:“约好了今晚去老头家,打完那局收场吧。”
“你先去还是一起去?”陈淑贞问道。
伍春秋打算让顾雨裳来接自己,顺便把老婆接上,便说:“来接你吧。”
刚好这时梁寒艳也打来电话,说:“你在哪,还在公司吗?我们来接你。珍姐让你把昭然和浩然也带上。”
伍春秋道:“今晚谈正事,昭然和浩然就不去了,改天专程带他们登门拜访。”
“那我跟珍姐回复一声。”
伍春秋“嗯”了一声。他心里却在琢磨:梁寒艳现在说话的语义起了变化,什么意思,自己明镜一样清晰。如果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今后如何做到距离之美,可是一门难玩的学问。
一行人来到市委大院,径直进了书记家。
陈淑贞欲帮李珍助厨,李珍把她推出来:“随便弄几个菜,都快弄好了。陪老头子说说话去。”
陈淑贞笑笑,转身回到客厅。
彭德勤待伍春秋夫妇坐好,他关切地问:“昨天出了点状况?处理好了吗?”
伍春秋道:“惊扰到您了,不好意思哦。”
顾雨裳愤愤不平道:“太猖狂!打进人家屋里去了,还想反口咬人!”
陈淑贞不以为然道:“人家有那个势力。”
“嫂子真人不露相,原来你家后背更硬。”
彭德勤不解地望着陈淑贞,伍春秋回避这个话题道:“淑贞她哥托人与刘家勾通的。”
“过去了就行。”彭德勤不想在这事上扯远了,看看餐桌上的菜上得差不多了,朝梁寒艳说:“问问王进到哪了?”
伍春秋和陈淑贞一听“王进”二字,心里都是一惊。陈淑贞问:“哪个王进?”
彭德勤也是一愕:“你们回家,要路过他家的那个。”
陈淑贞笑了:“原来是进哥啊。”
听了陈淑贞这话,顾雨裳立刻一脸惊色,而梁寒艳竟然忘了打电话问王进。
伍春秋解释说:“认识有些年了。”
“啊?”顾雨裳望着梁寒艳,击着双手道:“这回相信了吧,我这个老师,总是出其不意带给你惊喜。”
梁寒艳当着陈淑贞的面,不敢太过显露自己的心态。她收敛内心的激动,回避这个话题,笑着说:“我问问进哥”
说着,她拨打王进的电话,刚接通,就听电话里传来王进的大嗓门:“到了到了。进院子了。”
屋里所有人都起身,出门往院里朝王进夫妇迎过去。
王进和杨丽萍下车,看到伍春秋夫妇,夫妻俩老远就大喊:
“春秋。”
“淑贞。”
这情景是越发有趣了。
一群人回到客厅,李珍恰好出齐菜。她见到王进夫妇,迎过来拉住杨丽萍双手,笑嘻嘻道:“有段时间没回来了。”
杨丽萍望一眼梁寒艳,回过头来说:“寒艳说有事要王进帮忙,她本想进省城,恰好我有点想淑贞了,就决定还是我们过来了。”
杨丽萍又呵呵大笑:“没想淑贞也是你家的常客,那真是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呐。”
彭德勤招呼大家入席,李珍拿出两瓶酒,道:“够了不?”
王进捋起衣袖道:“干完再说吧。”然后朝梁寒艳说:“说说你的事?”
梁寒艳瞟一眼伍春秋,含笑道:“项目是伍老师跟我提议的。”
彭德勤接过话题说:“寒艳跟我汇报了这事,认为可行。”他转向王进,“不过还得请老弟鼎力相助。项目立项审批这方面,就全靠你奔忙。家里这边,具体的操作由寒艳亲自挂帅。”
伍春秋插进来说:“梁市长办事,雷厉风行,意料之外有惊喜。”
梁寒艳分辨出伍春秋前半句话里有用意,看似夸奖,实则是欲将她拒之门外,心里忽觉一阵酸楚,但再听后半句话,心里又暖呼呼的,不禁赞叹这男人说话的艺术游刃有余。
王进望着伍春秋,对餐桌上的人说:“我这老弟真有满腹经纶,每做一件事,总能促成他人的成就,总让人感觉那么舒畅。”
李珍追问起伍春秋与王进的关系,杨丽萍兴致勃勃地把前几天两家交好的事说了一遍。
陈淑贞逗趣道:“好像也叫得上不打不相识。”
餐厅一阵欢笑。
伍春秋把话题重新引到建立电力产业园上,问梁寒艳:“立项有大堆资料要提交吧,这个有难度吗?”
梁寒艳听懂伍春秋的意思,回答说难度不是怎么大,前面有经验可借鉴,当年开发区立项小组的人大都还在,重新组织起来,增加些专业方面的新成员,组建筹备小组,加班加点,暂停双休日,尽快出资料。
王进建议涉及到专业方面的知识,可以找伍春秋咨询。伍春秋没谦虚,直接就答应了。
顾雨裳想想影响忠山决策权的三位实权人物都在,又跟老师有着特殊的友情,便借着这机会,提议老师干脆进产业园筹备组,今后就在产业园管委会就职,正好跟老师专业对口,也是顺便成章的事。
梁寒艳没想顾雨裳会说出这番话,也是自己这两天在思考的问题。尤其是昨天听了伍春秋的建议,也有了顾雨裳同样的想法:这不就是把他纳入体制的最佳途径嘛。因此,她顾不了组织原则,有些与顾雨裳争功的痕迹,进一步阐明了顾雨裳的意图。
杨丽萍和李珍也力挺伍春秋进体制。王进笑说这样不是不行,关键在于人家想不想。
陈淑贞瞅着餐桌上几个女人,明显都关心着自己的男人,无名地生起一丝醋意,这时听王进说出那样的话,立马借此机会,呵呵笑着说还是进哥跟春秋知心,了解他兄弟的臭脾气,进体制,他受不了体制的羁绊。
彭德勤一直在旁听餐桌上的议论,望着伍春秋这个自己一直关注的年轻人,扪心自问,对他多少也有些溺爱。其实,彭德勤在乎的,是伍春秋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秉性。他更清楚,伍春秋这种人,若放进体制内,绝对是匹纯正的千里马,前方一片光明。
他同时也明白,正如王进所说,面前这年轻人,向往的是万马奔腾的广阔旷野,那里才适合他茁壮成长。因此他宠爱地望望陈淑贞,然后朝王进打趣说:“到底一个是兄弟,一个是枕边人,胜过我们边缘人的了解。”
“老头你说什么呢。”陈淑贞假装不满道。
杨丽萍一听陈淑贞直呼屋里的老大为“老头”,扑哧一笑,也跟着她大声说:“老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什么边缘人啊!”
王进也助兴,大叫:“虽然德勤兄的意思被你们两个误解,但还是老大有错。关着门,这里都是一家人,谁叫你说话不直白,非要在这里打官腔。”
王进端起酒杯,正想说“该罚”,伍春秋忙举起酒杯,抢先说:“喝酒。”
王进朝伍春秋会心一笑:“喝酒!”
彭德勤也不落后,笑道:“敬大家一杯!”
陈淑贞马上举杯:“陪敬。”
彭德勤笑眯眯地望着陈淑贞:“这丫头一直这么可爱。”
李珍笑呵呵道:“难得遇到个性情这么近的。”
杨丽萍道:“卸掉官场上那副铠甲,才能享受人间真爱!”
陈淑贞忙朝杨丽萍举杯:“为真爱干杯!”
看到众人正若一齐举杯,杨丽萍大呼:“我们两个干,你们凑什么热闹!”
这话引得众人笑不拢嘴。
顾雨裳站起来,端着满满一杯酒,嘟着嘴大呼:“不行啊,我受不了啦。丽萍姐跟嫂子太可爱了,我要加入你们两人呐。”
杨丽萍快乐地朝她招着手,顾雨裳立马高兴得蹦起来,陈淑贞理解杨丽萍的意思,赶快端着酒杯走过去,三人搂成一团,酒杯碰在一起,齐呼:“欢迎小妹加入!”
这一幕,立马伤到了梁寒艳,觉得自己被冷落,被无情地归类,泪水差点掉出来。坐她身边的李珍瞟见她花容失变,忙搂住她开释道:“这就是体制外的纵情。欣赏也是一种美好。”
梁寒艳依偎着大姐的肩膀,痴迷地望着面前这三个人不停地举杯。
伍春秋朝陈淑贞使了几回眼色,她总算看到了,便松开杨丽萍和顾雨裳:“喝不了啦。”
于是三人各自落座。
李珍松开梁寒艳,招呼大家说:“吃饭,菜都快凉了。”
饭后,梁寒艳和陈淑贞帮着李珍收拾碗筷和餐桌,顾雨裳和杨丽萍泡茶。
一会,全屋人聚在客厅,彭德勤朝梁寒艳和王进说:“电力产业园的事,重担落在两位身上喽。”
王进爽快地表决道:“你不用管过程,只看结果。”
“筹备组诚邀伍老师参与。”梁寒艳语含深意地朝伍春秋道。
伍春秋自然明白梁寒艳的话,想想她今晚受的冷落,便满足她小小的私心,笑着接受了她的邀请:“尽力吧。”
不想梁寒艳与丈夫最后的一次对话,两人说话时那细微的表情,被陈淑贞锐利地洞察到,她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但脸上仍然充满着快乐的笑。
可是想到自己男人与梁寒艳的历史瓜葛,想起这个傻女人为了感恩报德苦守二十年,她不得不承认,一场深度危机在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