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8包厢是个有故事的地方
伍春秋想起来顾雨裳约自己的饭局,便拿起提包走出办公楼。刚到楼下,正好碰上成旺公司程丰才和他老婆苗玉辉。
苗玉辉隔老远就跟他打招呼:“伍哥,回去啊?”
“去河边有点事,还不回。”伍春秋笑着回复道。
程丰才迎过来问:“这几天出差了?”
“到华南公司办结算去了。”
程丰才走到伍春秋面前,说:“你那大包干的建议,很受邓总赞美。他问了你情况,不大相信你想得出这点子。
说实施大包干,能为送变电减轻管理上的负担,又转嫁了安全上的风险。
虽然风险转嫁给了分包商,但分包商得到了更多利益,这就是点子的妙处。
而总的说来,又是个双赢的分包模式,双方都乐于接受。”
程丰财比伍春秋小三岁,三年前与两个合伙人创立忠山成旺电力建设工程有限公司,他任董事长。
程伍两家是邻居,苗玉辉与陈淑贞是临队的同班同学,两人又是同年。
苗玉辉没有陈淑贞的霸气,比较温文尔雅,与世无争,任劳任怨协助程丰才创业。
当下,程丰才又说:“邓总几次提到,要我带你去送变电,他想见识见识你这位奇才。
他说我们这些人跟你比,显得有点俗,你一个打工的,却在琢磨着大格局,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伍春秋“嘿嘿”地笑了两声,道:“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
苗玉辉笑道:“伍哥总是这样低调。”
程丰才道:“一起吃个饭?”
伍春秋笑笑,道:“不了,我应酬去,不陪你们了。”
说完,伍春秋告辞程丰才夫妻,朝摩托车遮阴棚走去,走近棚中一辆单车,打开车锁,慢慢推出乡镇企业大楼。
忠山市滨州路上,伍春秋蹬着凤凰牌自行车,挨着路边的人行道,骑往128号“老地方”茶餐厅。
“老地方”是顾雨裳开的店子,方便自己散心。
这女孩经营头脑不错,在河东市府路、城西向阳路各开一家书店,主营学生用品和教科书,生意好的不得了。
顾雨裳就读中国传媒大学,跟米阳一样是个恋家的女孩,毕业后回忠山进入电视台当记者,三十五岁还未找对象。
她爱好文学,常在报刊发表些散文、随笔和小小说,渐渐有了点独特的文风。
吸收进忠山市作家协会第二年,她就当选忠山市作协副主席。父亲是忠山市制革大王顾东山,她是顾家的掌上明珠。
这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中等个子,短发,瓜子脸,嘴角微翘,四肢肌肉发达,除了采编工作,早晚一身t恤短裤在河堤跑步,在桥下练跆拳道,练到了四级蓝带。
伍春秋跟顾雨裳初次相识,是二〇〇一年的忠山市作协年度酒会上。
二〇〇〇年伍春秋出版长篇小说《守望青春》,成为忠山市当年的文坛盛事,这是忠山市建国以来第一部长篇小说。
这时候,伍春秋开始接触忠山市文艺界人士。
二〇〇一年的作协年度酒会,伍春秋碰巧和顾雨裳坐一桌,同坐一条板凳。
伍春秋那时刚进城打工,还是灰头土脸的农民,不大习惯与城里人打交道,更害羞与陌生女性紧密接触。
这回和顾雨裳坐着一条凳子,他很不自然往凳东头挪了两次屁股,瞟见顾雨裳为此有点尴尬,他才赶紧又往她屁股挪近一点。
两人碰了四五杯酒,发觉对方跟自己一样能喝,很快酒味相投。
同桌文友见这对男女酒喝得有点欢,都朝他俩不停吆喝,两人又一连干掉四五杯。
伍春秋不再跟顾雨裳保持距离,喝到最后两人就差搂着往下喝。
最后,顾雨裳一手搭着伍春秋肩,一手朝他举着酒杯大呼:“伍老师,相见恨晚啊。”
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伍春秋,以至后来,伍春秋只要心里不痛快,或者心里有解不开的结,都来找顾雨裳喝酒,也应了那句话,酒逢知已。
每次面对顾雨裳,他总有种全身放松开怀的快感,跟她说什么话都不用藏着掖着,也用不着担心说错话。
顾雨裳跟他也是敞开心扉,无所顾忌,连女人的私房话都不掩饰。
顾雨裳只要闲下来,就约伍春秋来她“老地方”喝酒。
这个208包厢也不再对外开放,成了她和伍春秋喝酒的专用包厢。
每次伍春秋都是骑着自行车来“老地方”,久而久之,服务员小张知道他与老板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就赶紧迎过去接手自行车,替他摆好上锁,然后伸手把他热情地迎上楼去。
这次顾雨裳见到伍春秋,亲自迎过来挽着他胳膊,一边往二楼爬,一边笑呵呵逗他:“能猜到为什么叫你来,我就先干三杯。”
伍春秋不上套,含笑说:“猜不猜,少不了一桩,都是喝酒。”
“你耍赖!”顾雨裳装生气状甩开伍春秋手臂。
两人聊着就走进208号。208号在过道左边,实际上是两个包间打通,大窗户对着涟滨河。
进门左半部分是喝茶区,北墙摆一组五位红木沙发,围着升降式功夫茶几。
右半部分是喝酒区与办公区。西墙是酒柜,摆着古越龙山、女儿红,还有自浸的杨梅酒、窑藏五年以上的糯米酒,以及沙城长城、烟台张裕、法国拉菲、意大利马天尼。
两人走进包厢,顾雨裳习惯性走到酒柜这边坐下,伍春秋坐她对面。
服务员小张照常端来一碟醋浸花生米、一盘凉拌酸萝卜条、一盘凉拌海带丝,小心翼翼摆到桌上,然后退出去,轻轻关上门。
“老师,先喝酒,饭菜随后就到。”顾雨裳笑眯眯地说。
伍春秋道:“还得打三个包。”
“昭然她们回来了?”顾雨裳站起来走到楼梯口,朝楼下大声吩咐:“小张,开车把昭然浩然和他们妈接来,一起吃饭。”
“好啊。”小张大声应答道。
伍春秋扬声道:“接两姐弟就行。她娘工地回来,累了,睡下了。”
小张又高声应了一句“嗯”,出了店。
顾雨裳提起预先准备好的杨梅酒壶,一边斟酒,一边装神秘说:“老师,你要出大名了。”
伍春秋说:“又想开我刷。”
“真不骗你。现在,”她把倒满的一杯酒推给伍春秋,“央视军事频道拍摄大型纪录片《开国大将故乡行》,导演、摄影和司机三人都住到了忠山宾馆。
十位开国大将,我们市两个,这个纪录片能少得了忠山之行?你被宣传部选作自学成才的典型接受采访,摄进这个纪录片,就快名声远扬了。”
“不够资格,能推掉吗?”
伍春秋不假思索的推辞,让顾雨裳有点失望,因为伍春秋的表情,根本就没有一丝惊喜和激动,说话时还平静地望着窗外的夜景,还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简直是不屑一顾。
顾雨裳显然被惊到:“为什么啊!”她伸手探一下伍春秋额头:“温度正常啊。”
“没发烧是吧。”伍春秋说:“那就推吧。”
顾雨裳举杯朝向伍春秋,俏皮地说:“干完这杯再说。”
两人碰杯仰头相饮,杯里的酒一干二净。
顾雨裳重新倒满两杯酒,说:“你不知道,部长历来瞧不起那些暴发户,却对你这种自学成才的人宠爱有加。”
突然,她又怔怔地望着伍春秋,停了半天才接着说:“有个事很让人费解,似乎市委彭书记对你情有独钟,尤其在选典型这事上,他竟说非你莫属。老师,你有什么解释吗?”
伍春秋笑而不语,更引起顾雨裳的好奇:“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想多了。”伍春秋瞬间变得有点严肃。
顾雨裳见状,也就不再追根究底,心想自己欲知道的,以后自然会得到答案。
她接着开始的话题,说:“台里派我今晚跟你勾通明天采访的事,都到这步了,你别耍大牌好不好。就当绑架你都行。”
“我压根就不是大牌。”伍春秋淡淡地说道。
想想采访己不便推诿,伍春秋又说:“明天的采访,去乡下吧,城里拍不出什么内容。”
“哇,跟我想的一模一样,那我们不用讨论了,一切随机吧。”顾雨裳仿佛进入梦幻状态:“老师,你简直……我、我。”
伍春秋知道顾雨裳又犯痴了,忙说:“问问饭菜妥了吗?”
顾雨裳醒悟,自嘲道:“又让老师见笑了。”说完,她起身下楼亲自顾问饭菜的事。
一会,楼下传来女儿昭然和儿子浩然的嚷嚷声。只听昭然大声说:“雨裳姐,我要吃排骨拌豆豉”
“我要小炒黄牛肉。”浩然也点了自己爱吃的菜。
“好咧。”顾雨裳高声应承,接着说:“上楼陪你们爸去。”
“嗯嗯。”昭然浩然同时应声道。
两姐弟来到父亲面前,浩然不满道:“睡的睡觉,回的不回,想饿死我们啊!”
昭然凑近父亲耳朵说:“你们两个,不会发生故事吧?”
“胡说八道!”
昭然嘿嘿地笑着,抓起父亲的酒杯闻闻:“酒不错。”
“你想喝啊。”浩然嘲弄姐姐道。
“坐好!”父亲训斥道。
“妈妈怎么回事,满屋子酒气,醺鼻子。”浩然道。
“我怎么晓得!”父亲很不耐烦道。
昭然误解了父亲的话,道:“没发生就没发生,你发什么火啊!”
父亲哭笑不得,拉着脸不作声了。直到小张和顾雨裳端着饭菜来到屋里,一家三口才恢复常态。
顾雨裳捏捏浩然的脸,笑问:“长得有点太快了吧。”
浩然靠着顾雨裳,举手平齐她头:“还差点点。”
“别跟我比,得跟你爸比。”顾雨裳捧着浩然的脸笑道。
“只长个子。”父亲揶揄道。
顾雨裳瞟见浩然要发火,马上转开话题,问:“知道妈妈喜欢什么菜?姐要厨房炒好,等下打包带回去。”
浩然堵气道:“随便什么都行,”又补充一句:“只要能吃。”
“说什么呢你!”昭然训斥弟弟:“妈没得罪你吧。”
父亲严肃道:“别吵,吃饭。”
顾雨裳扶姐弟俩坐下,笑道:“吃了饭再吵,吵起来才有劲。”说完哈哈大笑。
四个人有说有笑地吃完饭,伍春秋转向顾雨裳,说:“明天过来接我们吧。”
顾雨裳把昭然浩然送到自己车上,吩咐小陈把姐弟俩送回去。
待车子走远,她才走近老师,问要不要陪你散散步?伍春秋显得神情恍惚,婉拒了。
顾雨裳目送着老师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回楼。
伍春秋从“老地方”骑着自行车往回赶。
街两边的夜市,是一路的重庆火锅店、四川麻辣烫店、新疆烤羊串店,正是生意热火朝天的时候。
街角的夜宵摊,已经展摊,开始有陆陆续续的夜宵客走过来找座。
伍春秋沿着江北路直插城西新区安置区,穿过安置区抵达北头旧宅区。
这个出租屋是一栋还未拆迁改造的原住民房,夹在高层建筑之间,三层三行,屋后是大片的菜地。
进屋的巷子有点窄,三轮车刚好通过,技术好的司机把汽车两边的外视镜扳合,也勉强能擦身通过。
房东老板开三轮车接送人货,每天凌晨第一个开车骑出巷子,深夜最后一个回家歇息。
老板娘种植屋后的菜地,每天大清早进地选菜,赶早跑菜市贩卖。家道虽不阔气,但供养一个儿子在外读大学,日子还算过得去。
伍春秋推着自行车进了出租屋,停好自行车上了二楼。二楼三室一厅带厨卫,作为出租屋不用置办太多家具,一家四口住着其实也算宽敞。
但不足四十平方的客厅摆着茶几、沙发,还摆着餐桌橱柜,就显得有些拥挤。
他撂下车钥匙和提包,压根就不回歇房,也不洗漱,径直走进浩然的歇房,和衣拱进被窝,要与儿子搭铺。
儿子不解地质询父亲:“为什么啊?”
伍春秋搪塞道:“闻不得那股酒臭。”
“你刚刚喝的不是酒?”儿子掀开盖在父亲身上的被子,语气生硬道:“别跟我睡。”
伍春秋赖着不动,假装一下进入梦乡,还打着呼噜,心里却是五味杂陈,酸甜苦辣涩:
“难道,这是要夫妻分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