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嬉游曲第17号
解子文的高中校园里有一棵白玉兰树,据说是建校以前就在了,整座校园都是依傍着它来建造的。
没有人知道它具体活了多少年,来往的老师和学生只知道,这棵玉兰树的树干笔直有力,树枝繁茂,看起来就像是身板硬朗的老书法家。
四月份,阴雨天居多。积雨云堆在城市上空,一阵卷带着泥土清香的凉风吹进教室,解子文知道,又要下雨了。
他侧着头看向教室外面那棵玉兰树。
绵绵的细雨倾洒下来,打在玉兰树宽大的叶片上,发出悦耳的噼啪声。
阴雨天,再加上物理老师催眠的嗓音,解子文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从教学楼到食堂一定会经过玉兰树。中午放学,解子文撑着伞站在树下。
他可以闻到丝丝缕缕的清香,但是站在树下仰望实在找不见盛开的玉兰花。
姜源终于从教学楼里出来,钻进了他的雨伞,顺手接过伞柄。
“你在看什么?”姜源开口道。
“找玉兰花。”解子文瞥了他一眼,“花开了,但是在下面看不见。”
姜源刚想说些什么,他听到有东西“啪”的一声砸在伞面上,很轻。
他倾斜雨伞,那个小东西坐滑梯似的掉了下来。
是一朵完整的小玉兰花。
姜源把它从地上捡起来,放在手心里递给解子文。
“你看,它来找你了。”
这朵玉兰花还没有完全绽放,较其他花更厚实的花瓣包裹着花蕊,这反倒保护了它不被摔得四分五裂。
湿润的花苞静静躺在姜源温暖的手心。解子文把它捏起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嗯。”
他微笑着把花苞用纸巾包起来,塞进了口袋里。
距离高考仅剩五十四天。看着黑板上逐渐减少的数字,同学们只觉得煎熬。
做不完的试卷,改不完的错题,时时刻刻都在压榨着高中生的心灵。
只有解子文和姜源还有心情在学校里慢悠悠地散步。
“还得是你们艺术生,艺考完了万事大吉。”秦欢酸不溜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解子文和姜源回头看。
“还好,也就比你轻松一点而已。”解子文回道,“我们是手艺人,靠手吃饭,你们靠脑子。”
秦欢眯着眼。
“上次那件事后,班长的成绩直线下滑。”
解子文看了眼姜源,后者耸肩。
“嗯,不能怪我吧?”他道,“我这算是正当防卫。”
“这次大考成绩出来后她被各种老师叫进办公室里喝茶。”秦欢继续道。
“那我打赌她下半辈子不会再想喝茶了。”
解子文用手肘捅了一下姜源,后者吃痛往旁边倒了一下。
秦欢看着这两个人的互动,叹了口气。
“我没有同情她的意思,她确实是罪有应得。但是——”
他看着正在揉腰的姜源。
“万一她最后确实是因为你心态炸裂导致高考失利,老姜你会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解子文可以清楚地看到,姜源的脸色迅速变沉,这是他发火的前兆。
他可不想当秦欢和姜源吵架后尴尬的夹心饼干,因此在姜源开口前他打断道:
“停,这件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提。”
他捏着拳头往秦欢手臂上撞了一下。
“秦欢你要是压力大可以去打打游戏劳逸结合,你有什么不满就憋到高考结束。”
秦欢垂眸,喉结动了动。
“如果我们因为你这一句话吵架心态炸裂导致高考失利,我想你应该也不会好受。”
解子文蹿到两个人身后推着他们往校门口走。
“现在我们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回家睡觉,快走快走,你们不困我困。”
解子文感觉自己像个保姆,睡前还特地给秦欢发消息让他稳住心态,然后跑去姜源房间叮嘱他:
“秦欢就是欠了,他说的话百分之八十不经脑子。”
姜源不说话,只是点头。
“他今天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毕竟你的反击有百分之五十是出于我的原因,你们要是吵起来我也不好受,都不知道该帮谁。”
姜源的手不安分地缠上解子文的腰。解子文一颤,然后毫不留情地把他的手拍开。
“别动。”解子文瞥了他一眼,“你也给我老实点。”
姜源悲伤地看着他,随后把头轻轻靠在解子文肩上。
“这样总可以吧?”他闭上眼睛,“你陪我一会儿。”
解子文没有回答,算是默认让他靠着。
“还有五十多天,我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姜源弱弱地开口。
“你什么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快了?”
“在京城备考的时候。”
解子文笑笑。
“我反而觉得那个时候比较难熬呢。”
“为什么?”姜源转过头,把下巴搁在解子文肩上,“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很无聊很没有意思?”
“不是……”
“我不管,就算你觉得无聊我也要缠着你。”
解子文被姜源的孩子气逗乐,给他弹了个脑瓜崩。
“睡觉去。”他站起身,“梦里什么都有。”
“那我在梦里可就不客气了。”
“随你。”
他关上了门。
凌晨三点,解子文被憋醒。他上完厕所,反思自己晚上是不是喝了太多水,经过姜源房门时差点跟人撞个满怀。
解子文被吓得差点叫出声。
“你还没睡?”他拍着胸口,小声问道。
姜源抱着一大团被褥,脸色很不自然地泛着红晕。
“做梦了。”他小心翼翼地从被褥后偷看解子文。
后者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现在是要去洗被子?”
“嗯……”
解子文有些同情地看着他。
“你不会要等到它洗完再烘干才去继续睡吧?”
“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你今晚跟我睡吧。”解子文提议。
姜源两眼放光。
“真的?”
“真的。”解子文道,“还有三个小时,你再磨蹭就别睡了。”
姜源迅速把被褥塞进洗衣机里,然后屁颠屁颠地进了解子文房间。
“有点怀念呢,自从从京城回来了以后我就再也没跟你睡过一个床了。”姜源的语气染上了笑意,“啊,除了在老家的那两天。”
解子文没搭理他。他实在很困,打了个哈欠。
“我先睡了,你随意。”他背对姜源,一头扎进枕头里,闭上了眼睛。没过五分钟,呼吸就变得平稳。
姜源惊讶地于解子文入睡的速度。
他缓慢地,轻手轻脚地把被子撩上来,然后侧身去抱解子文。解子文没有反抗,看来是睡熟了。
熟悉的气味萦绕在鼻尖。姜源很喜欢解子文身上的味道,不由得凑的更近了。
解子文感觉自己还没睡多久,刺耳的铃声把他从美好的梦乡中拉了出来。他凭借肌肉记忆把闹铃关掉,然后起身。
他想起来昨晚姜源好像是跟他睡一张床上来着。
但是现在,身旁并没有姜源的身影。伸手去摸,也没有余温。
证明睡在旁边的人早就离开了。
解子文揉揉脸,刚要下床,房门被拉开了。
“早啊。”姜源笑道,“我还想叫你起床来着。”
“你昨晚不是跟我一起睡来着吗?”走廊的光有些刺眼,解子文眯了眯眼睛。
“对,但我半小时前就起床处理我的被子了。”姜源道,“被我爸妈发现我从你房间里出来可就有点尴尬了。”
解子文用尚不清醒的大脑处理了一下姜源说的话。
“好吧。”他穿好拖鞋,“那我先去洗漱了。”
按姜源的说法,那他指定是没睡够。
不出所料,今天一整天的课间,姜源都在趴桌休息,厕所都没去上一次。
“老姜今天很困啊?”秦欢凑过来,“你们昨晚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解子文又打了个哈欠,“他昨晚做梦了。”
秦欢的脸色变得意味深长。
“做什么梦这么累?”
“你要不亲自去问他?”解子文嘴角勾了勾。
“那还是算了。”秦欢往后一靠,“也不晓得这小子有没有起床气,把他叫起来问这个问题我怕他揍我。”
起床气吗?
解子文开始思考。
在他的记忆里姜源好像是没有起床气的。
但不排除只有他是例外。
想到这,解子文心里一动。
哪天我可得试一试。
凉意逐渐消退,整座城市都染上了新鲜的嫩绿色。高三生们无暇顾及,他们的试卷已经堆的比人还高了。
秦欢的黑眼圈越来越重。向来抗拒咖啡的他终于破天荒地接了热水冲泡。
他嘬了一口。
“啧!”他拧着眉头,“好苦!”
“已经第三节课了,”解子文从课本里抬起头,“你现在喝大概率是没有用了。”
“那我该什么时候喝?”秦欢吹吹热气腾腾的液体。
“按你这种情况,应该——”解子文摸摸下巴,“一起床就喝吧。”
“一大早喝咖啡,会更苦。”秦欢瘪嘴。
“你加点牛奶适口性就没这么差了。”
“我喝牛奶会窜,特别是早上。”
“你喝咖啡就不窜了?”
“……也窜。”
“都没差,你就加点呗。”解子文笑了笑,“你也可以选择早点睡,早上早点起床复习。”
“不行啊我起不来。”秦欢自暴自弃地趴在桌上,“我已经习惯在晚上复习了。”
“好吧,”解子文耸肩,“随你。”
“按我这个情况,我就应该去美国读书。”秦欢的声音闷闷的,“正好十二个小时的时差。”
“放心吧,你去到那边会跟现在一样困的。”
秦欢还想继续天马行空一下子,上课铃响了,像是一下子上紧了发条,原本趴桌的同学一个个晃着脑袋硬撑起来。
这场景,可以去拍丧尸片了。解子文想。
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目光聚焦在站到讲台上的老师身上。
最近一段时间,解子文的成绩趋于稳定在接近往年一本线的范围内。他很满意。
不必追求一本线,这个成绩在艺术生当中也算是好的了。过学校要求的文化课线绰绰有余。
姜源的成绩一直保持在一本线往上。这小子,平时看他好像不怎么学习,但是成绩就是这么好,你说气不气人。
高考成绩出来后,学校用他来做一波宣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到时候,学校门口的宣传栏上就会贴上他的照片,个人信息,还有座右铭,哈哈,可得好好拍几张。
想着想着,解子文突然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姜源问他。解子文自己莫名其妙地笑,这事可不常见。
“没有,没事。”解子文否认,“只是想到你以后会有光明的未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姜源回道,“明明你也是。”
“毕业晚会没准还会请你上去来一首呢。”
啊,对噢,还有这一茬。
“学校一定会请你,我就不一定了。”解子文坦言道。
“我们俩一起。如果只请我不请你我就不上了。”
“到时候可轮不到你任性。”解子文双手插在胸前,“我用抬的也会把你抬上去。”
“不要不要不要!”姜源开始耍赖。两人走在大街上呢,怪丢人的,于是解子文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
“行了,别丢人了。”他面带笑意,“我会在下面看着你给你鼓掌的。”
姜源低头看着他。
“你是不是不喜欢跟我一起合奏啊?”
不然就算是耍赖你也不愿意跟我再上一次舞台。
“不是的。”解子文道。
靠近学校的街道上,除了来往的学生外几乎没有其他行人了。
“我很喜欢跟你一起合奏,但是,”解子文顿了顿。
姜源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想错过解子文说的每一个字,换的每一口气。
“我不可能每一次都参与到你的舞台上。”
“你会跟别人合奏,跟乐团一起商演,但是你合奏的对象不一定是我,乐团里也不一定会有我。”
姜源刚想反驳,却被解子文打断。
“上了大学后,你最经常合奏的对象是钢琴系的老师或学生,而不是我。相对的,我也是一样。”
姜源的肩膀耷拉了下来。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他只是不想这么快接受现实。
“别露出那种表情嘛。”解子文又安慰道,“如果我们俩专业都足够好,田老师们就会经常给我们安排演出和合奏的。”
好像是这样的。
郊区没有很严重的光污染。今夜云层稀薄,还能看得到深蓝色的夜幕中点缀着细小的光亮。
两人并肩走着,走向被薄雾笼罩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