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四季·冬
等两个人终于躺好在床上，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解子文侧对着墙蜷缩着，姜源则直挺挺地平躺着。双方的睡姿看起来都很局促，奈何一张宽度只有一米二的单人床对两个男高来说还是太窄了。
解子文换了一身衣服，是一件宽大的t恤外加运动短裤。雪白的脖颈从头发中露出，姜源翻了个身，从后面搂上了解子文。
解子文一惊，睁开了眼。
“你睡着了吗？”姜源轻声问道。
“没呢。”解子文有点紧张，“你怎么也还没睡着？”
“刚刚经历了这么多，脑子还是很清醒。”
姜源手掌下滑，按了一下解子文被踹到的大腿。刚刚在派出所时他看到了，被踹到的地方青紫了一片，霸占在白皙的皮肤上。
解子文疼得一抽。
“很痛？”
姜源的嘴唇几乎贴上了耳廓，似有若无地摩擦着。平日里晴朗阳光的声音现在倒像是蛊惑一般钻进解子文的心脏，酥酥麻麻。
“痛，别碰。”解子文抓住姜源不安分的手，翻了个身，与姜源面对面。
窗外的光清清冷冷地洒在少年的脸上，解子文看出来姜源的脸泛着潮红。
他恶作剧似的抱住了姜源，身体紧紧贴着对方，还把头埋在后者的颈窝处。
“快睡觉。”
姜源瞪着眼没有一丁点的睡意。解子文头发上的味道很好闻，姜源控制不住地把脸凑上去贴着。
怀里的人的气息趋于平缓，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姜源的颈窝，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皮肤上乱窜。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燥热，姜源小心翼翼地拿起解子文搭在他腰上的手，然后缓缓下了床，放轻脚步往卫生间走去。
这晚，解子文睡的很安稳，他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再睁眼时，天已经大亮，新鲜的空气让他清醒了不少，他坐起身往旁边看，姜源并不在他身边，但房门是半掩着的。
他下了床，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几口，然后踩着拖鞋往玄关走去。
他推开门，看见了站在清晨阳光里的姜源。他拿着手机，晨风吹动他的发梢，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清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加了柠檬片、薄荷和透明冰块的，冒着气泡的雪碧。
解子文看得呆了，完全没有在意姜源跟手机说了什么。后者注意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朝他咧嘴笑了。
解子文逃也似的转身进了房间，回到床上去坐着。过了没多久，姜源讲完了电话，拉开门回来了。
“是我妈。”他关上门，“过会她就来接我们，让我们先收拾东西。”
“过会儿是多久，我还没跟房东说要退房。”解子文道，事情进展太快，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大概一个小时吧。”姜源环视周围，“我看你的东西不多，我们俩一起应该收的挺快的，然后再去找房东退房行不。”
解子文点头。
“我现在就先跟房东说一声。”
退房的过程比解子文想象中的要顺利，他没有跟房东隐瞒昨晚的事情，而房东奶奶也没有责怪解子文，甚至还强硬地要帮他们把东西送到楼下。解子文拗不过她，只得让她搬一些轻的物品。
“奶奶，谢谢你让我在这里租房。”解子文欠身抱了抱房东，“这段时间承蒙您照顾了。”
“哎哟，这叫什么话！”房东奶奶拍了拍解子文的背，“你有空回来看看我就行！”
巷子深处，姜源领着一个戴着红框眼镜的女性走了过来。
“来接你的人来了是吗？”房东奶奶拉出一个小推车，“你东西不多，用这个拖车走一趟就能搬完。”
“谢谢奶奶。”解子文笑道
“孩子，我看的出你这几个月一直很不开心，真是辛苦你了。”房东心疼道，“昨晚的事我没帮得上忙，唉，我要是在的话，一闷棍就给你那混账爹打瘸咯！”
“奶奶您别说笑了，快回去歇着吧，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就行了。”姜源把东西全搬上了小推车，“用完了我们马上给您送回来。”
房东挥了挥手，面带笑意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阿姨您好。”解子文跟姜源妈妈打了招呼，“麻烦您过来接我们了。”
“没有的事！”姜源妈妈抢过解子文手中的行李箱，“欢迎你来住我们家！”
解子文突然觉得很感动。除了解远，他身边的人都对他很好。他们就像悬崖上的绳索，让摇摇欲坠的解子文有了可以活下去的依附。
在车上，姜源妈妈频频从后视镜观察解子文，让解子文有些不自在。
“妈，你看什么呢？”姜源率先打破尴尬。
“嘶……我总感觉好像在哪见过解子文，他这张脸好面熟啊？”姜源妈妈推了推眼镜，踩着油门驶向十字路口。
解子文抿抿嘴，刚想开口，却被姜源使了个眼神。后者笑嘻嘻地趴在车座肩上。
“等会到家我再告诉你。”
“吊我胃口是不？小兔崽子。”姜源妈妈拧了一把姜源的手臂，“叫你爸来收拾你！”
解子文知道姜源家里比较宽裕，但当他站在姜源家的别墅前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有钱真好。
“走吧，快进去。”姜源妈妈抱着收纳箱进了院子，姜源爸爸打开门迎接他们。
“欢迎来到我家。”姜源笑着说，“快进来吧，先把你的行李搬上去。”
把行李全部搬进房间后，解子文又被姜源拽着在沙发上坐下。
“爸妈，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解子文，他出于一些原因今后都要在我们家住了。”
“欢迎欢迎！”姜源爸爸笑着把水果往解子文面前推推，“别客气啊，吃点梨！”
姜源妈妈拍了一下姜源，“说好了回到家揭开谜底的呢？哎，老姜，你看，你不觉得解子文很面熟吗？”
姜源爸爸打量了一下解子文。
“对啊，哎，确实有点面熟。在哪见到过呢？”
解子文看了看姜源，后者神秘一笑，拿出了一张cd光盘，然后举着它凑近解子文的脸。
解子文偏头瞅了一眼，哦，是顾琳的音乐会专场cd。
“妈呀！”姜源妈妈捂住了嘴，眼镜都要掉下来了，“你你你你是顾琳的儿子？！”
解子文不好意思地笑笑，“多有叨扰。”
“哪有叨扰？没有叨扰！”姜源爸爸激动地抓住解子文的手，“我们全家都很荣幸！”
“但是姜源说你无家可归了，是怎么回事呢？你跟你妈妈吵架离家出走了吗？”
“妈！”姜源想阻止他妈妈，但话已经抛出来了。
夫妻两人不明所以，解子文拍拍姜源的手。
“我没事。”
他看看夫妻二人，随后开口道：
“我妈妈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了是……”
“死了。”
夫妻二人难以置信地捂上嘴，姜源用牙签戳起一块梨塞进嘴里默不作声。
“对不起，子文……”姜源妈妈的眼睛蓦的红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么突然？”
“我还说她明明那么年轻怎么就不开音乐会了。”姜源爸爸低下了头，“也没有媒体说过这事儿啊。”
“因为媒体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解子文垂下眸，“她的尸体在殡仪馆旁边的公共太平间里躺着。”
“为什么不……”
“因为我接受不了我妈的离世。”解子文径直说道，“她离世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
“我求我妈的主治医生帮我隐瞒了这个消息，她做的很好，我特别感激她。我也把消息告诉给了袁教授……和外公外婆。”
“袁教授和我外公外婆都很悲痛，但他们也都守口如瓶。”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总觉得，只要我妈还没入土，她就不算死，我就还能再见到她。”
“是不是可笑至极？”
姜源挪到解子文身旁，搂住了他。姜父沉默地灌了几口水，姜母温柔地拍了拍解子文的手以示安慰。
“抱歉，我把气氛搞得这么糟。”解子文深吸一口气，“不过，昨晚姜源说服了我要给我妈报仇的。”
姜母闻言眼前一亮。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子文，金牌律师高书涵将免费为你服务！”她拍着胸脯自信满满。
解子文连忙摆手。
“不行不行，我肯定得给您报酬，哪有免费给人打官司的说法……”
“在我这就是有。给顾琳讨回公道可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姜母站起身，“不过呢，现在我要跟姜源他爸出去办点事，然后去买菜做饭好好地招待你，打官司的事情我们择日再谈，怎么样？”
解子文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只得点头。
姜母把姜父从沙发上拎起来，朝着姜源吩咐道：
“儿子你把你珍藏的那些零食拿出来分给子文吃，中午你就煮点馄饨，冰箱冷冻层第三格里有，吃完午饭你就帮着子文收拾一下房间！”
“好嘞！”
姜父姜母出门后，姜源把柜子里的零食全抱了出来放在了茶几上。
“随便挑随便吃！”他笑嘻嘻道，“我连我爸妈都不舍得给呢！”
解子文看看零食，又看看姜源。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突然问。
姜源没想到解子文会这么问他。他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会，然后撕开一袋薯片包装，捏出一大片薯片叫解子文开口。
“因为我想。”他最终这么说道。
晚饭后，姜源提出要带解子文去换一台小提琴。
“就去我爸朋友的工作室挑吧，你看行不爸？”
姜源爸爸点头，“但是现在他已经下班了，我看可能得过几天才能去。”
“子文，你原来的那台琴是用不了了吗？”
“被我爸砸烂了，我看是没有修复的可能了。”解子文回道，“不过也用了很多年了。”
“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就送给你们吧，这台琴原本是我妈妈的，上面还刻有她的签名。应该挺有收藏价值的……吧？”
“那是相当有收藏价值，我们怎么可能会嫌弃！”姜母两眼放光，“我看这台琴就用来做给你买新琴和打官司的报酬好了。”
“还有你住在我们家的各项消费。”姜父补充到，“你可千万不要担心会给我们造成压力哈，我们夫妻俩的工资再多养两个孩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姜叔叔，高阿姨，”解子文哽咽道，“谢谢你们愿意收留我，我会报答你们的……”
随后，他上了楼，把琴盒拿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姜源帮着他拉开了琴盒的拉链。
姜父姜母探头看去，破碎的琴身和卷曲的琴弦让他们扼腕叹息。
“唉，这琴保养的真的好。”姜父轻轻摸着光滑的琴身，“怎么会舍得把它砸烂啊……”
解子文小心翼翼地把刻有名字的那部分琴身从琴盒里捧了出来，递给了姜父。
姜父姜母惋惜地仔细观摩那纤细的字体，随后还给了解子文。
“过几天把这个小提琴也带去我朋友那吧，看看他能不能帮忙修复一下。”
解子文应了一声，倾斜琴身想把小提琴放回盒子里。
“啪嗒。”
他听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碰撞到了琴身的内部。他调出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从琴身的破洞处往里面照。
他看到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伸手进去，把纸撩了出来。他没有勇气打开，只是左右翻看着那张纸，发现纸面上没有任何胶体粘着的痕迹。
看来，这张纸应该是以什么方式卡在了琴身里，巧妙的不会因为琴声的晃动而掉落，却在琴身受到致命的损坏时让人发现。
“打开看看吧。”姜母拍拍解子文的肩道。
解子文做了心理准备，在其他三人的注视下掀开了对折的纸。
诊断证明
诊室：3
姓名：顾琳
性别：女
年龄：44
住址：南京西路27号9栋12d
婚否：是
联系电话：
身份证号：
主诉与症状：头晕，左耳听不见，胸肋疼痛，左手食指和中指疼痛。
辅助检查结果：脑部有轻微脑震荡，脸部左侧有大面积淤青，右侧颧骨骨裂；左耳耳膜破裂；右胸三、四肋断裂，未伤及内脏；左手食指、中指指骨断裂；膝盖有淤青；全身多处擦伤。
诊断意见：确认为七级伤残
医嘱意见：建议患者住院手术。
医师签名：黄轩
2020年5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