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离雨

    风声在耳旁呼啸而过，她握着我的右手，触感微凉，语调焦急，她说：“你别睡。”

    我不知自己是何时醒的，僵硬的手指动了动，能感觉到身上盖着干燥的被褥，身下是硬朗的床板。

    外边许是下了雨，我听着雨声愈渐大些，来不及细想，却听得有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

    “轩郎，真是个好名字。”她的声音淡淡的，叫人听不太真切。

    “轩郎，其实我很羡慕你的。你看，你出身高贵，不愁吃穿，不必卷入这世间腌臜事中去。爱你的人恐爱你不够，你爱的人忧不能与其长相厮守。我真是羡慕你啊……”我心中冷笑，她这是又在博取同情了。

    她沉默良久，声音也变得嘶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便觉得你十分好看，我想若是阿滢见了，也会这般觉得。那时我瞧着你怯生生的模样，只当你真是那太守家的小亲戚，没见过大世面，与姑娘说几句话就要羞红了脸。红脸的你我觉着可爱极了，便愈发想要逗逗你。”

    “你日日躲在厢房，不知在忙些什么。见你时常愁眉，我便想法子做些易入口的吃食予你，又或者说些笑话来打趣。见你展眉开心些，我也总能舒心。我曾幻想，要我不是孚娘，是渊儿那该多好。我不喜整日打打杀杀的日子，但我没有权利拒绝，我的命是易安给的，我……不能拒绝。”

    “当我知你就是此行关键时，我也有过挣扎，我曾想放弃，将一切都告诉你。可我怎么也放不下易安对我的嘱托，我陪了他十年，这十年一路上的艰辛不是三言两语能诉清的。我想，若不告诉你，你还有疼你爱你的父皇，还有衣食无忧的一切。但若我告诉了你，易安便什么都没有了……就像我说的，人要学会遗忘，时间久了，终会消散。你恨我，只要我再不出现，你终能遗忘。”

    她轻笑一声：“易安从未问过我喜欢什么，轩郎你也别怪我自私。每次看着你望着我的眼睛，我都觉得你是在看逝去的楼音。可我又何尝不是呢，你那么单纯，单纯的几句话就能相信我是楼音，我也时常通过你的眼睛看另外一个人，他与我而言是遥不可及的。我常在想，你是不是就是另外的他。”

    “那日你为了救我，慌忙背我回府时，我便后悔了。我望着你憔悴的面容，心下惆怅百转，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却营营……轩郎，不要怨我利用了楼音，你要好好活下去。”

    半梦半醒间，听了大半，她断断续续的说着。我固执地不愿睁眼，不愿见她一眼。

    我的眉眼上附上了指腹，她轻轻地摩挲，动作轻柔而迟缓。她一双手冰冰凉凉，窗外的雨声和着她吃力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轩郎，对不起。”

    那晚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我也听了一整夜。我已快记不清她的声音了，可我却忘不了那嘈嘈切切的雨落声。我分明听见她说：若你是易安，该有多好。

    或许，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梦见下雨的源头所在吧。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忘不掉那雨，还是那人。亦是二者皆有。

    可我明明，应该要恨她才对。她杀了我的老师；冒充师妹音获取我的信任；盗取母妃留给我的玉佩，后又假意救我负伤博取同情。她其实一直都为二哥谋事，其实她一直都只在乎二哥一人，他对我从头至尾不过是利用二字。

    我要恨她，恨她彻底，同时我也很痛苦。

    我用了四年的时间，四年。这四年我依旧迷惘。我寻不到答案。老师的死；师妹音的失踪；哥哥们的恩怨；孚娘的死，这一桩桩一件件我统统寻不到答案。

    念一听我讲完，梗着脖子问我：“公子所言，这位姑娘后来去了何处？”

    “她……她去到了一个没有烦忧的地方。”

    念一不依不饶：“公子，您喜欢这姑娘吧？不然为何向我说起她呢？”

    我望向天边，万般云霞遮幕。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不曾。我于她，愧疚多过于欢喜。”

    念一无所谓地耸耸肩，嘟囔了几句，知是无趣，再不问话。

    我说：“打起精神，等过几日过了崇州地界便是进入南地了，离我们的目的地就算不远。哎你开心点，跟着我，准叫你吃香的喝辣的。”

    “念一别不说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