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合奏

    这是一个阴天，岘首山上的雪显得黯淡，空气都消沉了起来。

    岑留风还是和梅不厌坐在石桌两侧，偶尔他们也会没有话题，于是就只是静静坐着，然后一起看着山洞外的雪花飘落。

    “梅道友，你可会什么乐器？”

    梅不厌思考了一下，他会的还挺多，只是精通的只有琴，他曾弹奏过太古遗音琴，音色中正平和，温柔敦厚，和道教顺应自然，大音希声，清微淡远的思想相合，只是如今他若再弹，怕是与此背道而驰了，心性已变，再回不到从前了。

    “我会弹琴。”

    岑留风露出一个笑，如月色般皎洁柔美。

    她从袖中乾坤里拿出一张琴放在石桌上，然后起身手里拿着一根笛子，“梅道友，就以此刻的心情为调，我们合奏一曲，如何？”

    梅不厌将手轻轻搭在琴弦上，试了音色，看向岑留风，“可以。”

    岑留风于是吹响竹笛，如清泉般汩汩流淌的笛声传来，梅不厌也弹奏起琴。

    梅不厌的琴声沉重，像是从厚厚的冰面下传来，带着凛冽，让人很容易进入幽暗晦涩的世界，岑留风的笛音轻灵，如清泉流淌，平和清正，跳动的音符好似主人的心情，微微雀跃。

    渐渐的，琴声发生变化，变得哀婉了一些，凄凉的音色昭示着弹奏者的心境，琴声又变了，此时的笛音犹如朝阳，在她的吹奏下仿佛让人看见了新生和光明，于是琴声也变得柔和，渐渐明朗。

    一曲很快奏完，二人皆没有说话，岑留风看着梅不厌，再次吹起竹笛，她抬起手，眼睛看向天边，雪花飘落，寒气丝丝入骨，她却吹奏起《姑苏行》。

    宁静的声音传来，清秀流畅的曲调好似行走在姑苏园林，眼前隐隐出现楼台亭阁，晨雾浮现，有游人嬉戏于园林，尽情游玩，在幽曲明净的景色中流连忘返。

    梅不厌看着岑留风的背影，蓝色的衣裙被风吹起，几缕秀发浮动，她身姿如竹，纤细的身影却端正平和，洞口雪花依旧飞舞，梅不厌却看不见了，光透进来，那么明净，天地之间，他只看得见岑留风。

    时间在岘首山上总是流逝的很快，岑留风总是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有时她又觉得这亘古不变的天地上的时间像是停滞了，太过苍茫空旷，时间都无法下脚。

    梅不厌在这里待了上千年，对他来说，这片天地又是什么样？

    对于梅不厌来说，岑留风是千年来唯一到达岘首山的人，她的到来为他带来外界的信息，带来岘首山山顶唯一的亮色，随着接触加深，他渐渐感到愉悦，感到安心，好像漂泊千年的灵魂有了归属，是他心底的温柔与向往。

    可以说，岑留风占据了他现在和往后生命的主角位置，是他唯一的特殊。

    而这些所有，仅仅只是一个月。

    梅不厌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享受起了这样的日子。

    之后的一个月，梅不厌和岑留风延续之前的生活，随着梅不厌的眼睛渐渐复明，他看清了岑留风样子。

    那一日，岘首山上依旧是寒风凛冽，雪花飞舞。

    岑留风牵着他的手，走在雪地上，梅不厌眼前的雾气一下子散开，眼前是黑白灰三色，他看向身边，岑留风的侧脸映入他的眼睛，那么柔美，白皙，像是岘首山上唯一的春色。

    他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岑留风转过脸，那双温润生动的眼睛里全是他“怎么了？不走了吗？”

    他没有说话，银灰色的眼睛安静深邃，像是宝物终于破开迷雾，绽放华光，那张脸一下子就生动起来，哪怕只是一个抬眼也显出万般风华。

    他看着岑留风，好像将她的脸刻到了心里。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我的眼睛能看清了”

    声音还是如寒玉，但却莫名温柔。

    岑留风没有说什么，柔美的脸庞如玉，唇角上扬，只道了一句恭喜。

    但是她很高兴，喜悦在她心中散发，唇角不曾下扬。

    梅不厌看着她，原本平淡的心湖也泛起涟漪，像是轻轻投入一颗小石头，他也体会到了丝丝甜蜜。

    岘首山的雪花还在飘，天空却明亮起来，一切都在他的眼中充满活力，真是奇怪，看了几百年的景色也能看出些新东西来。

    梅不厌的眼睛能看清楚了，但离禁制完全消融还有半个月，一切还是照旧，只是岑留风开始画画，画梅不厌，画岘首山，画风，画雪。

    时光就这样静静流淌，从前梅不厌觉得他被时间抛弃，独自在黑夜里前行，但是，只要和岑留风在一起，他就什么都不会想，岑留风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不需要去想那些痛苦的回忆，那些寒冷的夜晚，他好像平静下来了。

    这平静只有在岑留风身边才有，很神奇，岑留风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她很干净，眼里总是像盛了一汪水，平静的眼，温柔的眼，被她注视时的感觉太过柔和，像是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温暖包围，所有的焦躁不安都会在这样的眼神下被抚平。

    他找不出词语去形容，他只知道，他可以完全信赖她，就像一滴水回归大海，又像是婴儿回归母体，那是全身心的交付。

    他知道，岑留风会包容他的，这感觉太好，他想一直留在她身边，无论以怎样的身份，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