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焚尸燃烽火
单独启程的前一天,影画师们在永贺县挥金似土。
这当然是吕奇授意的,钱也是他出。
板车不要了,九个人全都换上了高头大马。
肉干鱼干买了一堆,量大到就算一头扎进深山中半个月不出来,他们也饿不着。
成衣每人置办了两件,水囊三只,适合跋山涉水的草鞋各两双。
火油,火折子超量采购。
斧凿锛锯之类的铁具也买了一整套。
一支奉皇命而出的公差队伍,转眼风格变成了专业的驴友。
晚上,吕奇又在当地最好的酒楼摆了两大桌,他们御造司一桌,户部的人一桌,就是独独不叫阴阳司的人。
酒席宴前,还从勾栏里叫了歌女舞女来助兴,质量是和京城没法比,但已经足够慰籍这一众辛苦的旅人了。
要不是实在没有像样的青楼,吕奇非得安排大家一起嫖宿不可。
这种明显的报复性消费,两位望气士看了心里发酸,左弈看了很嫌弃,元归子直接视而不见。
第七天,御造司小分队到天光大亮,才迟迟出发。
队伍人数少了,但看着比进永贺县之前,还更气派了。
他们私底下连夜赶制了一面御造司的大旗,插在了大车上。
九位影画师,人均一匹骏马,神气活现。
连一直跟在后面任劳任怨搬东西的三十只木猴,都看着更精神了一些。
以新的建制,用更快的脚程,又走了一天。
他们出了重兵把守的平关。
吕奇看上去态度很拽,实际上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一个人坐在奇匠出品的大车里,连内景都不敢进了。
“喂喂!许姐姐,你到哪儿了?”
说好的,音蛛是许悠想随时联系到吕奇才送来的,可现在形势反转了,只要启用,全是男生主动联系女生。
几分钟后,丝丝连接耳廓的蛛网上,传来回应:“我就快到了。”
许悠的声音很小,就是躲着人打私密电话的那种声调。
根据某些经验,吕奇判断“就快到了”这种措辞,一般来说对应的进度,是还没出门。
我到楼下了,应该才是真的就快到了。
“你是不是还没走啊?”
被拆穿了的许悠咯咯笑起来,隔着蛛网说道:“哎呀,我得找个大长老不注意的时候才能走吗!要是被他发现了,肯定会把我拉住关起来。”
吕奇拍了一下大腿,心想,果然跟女孩子约时间得打出足够的提前量,又失算了。
“那你们家大长老什么时候会不注意呢,要是再拖一两天,我可能小命就不保了。”
“哎呀,知道了。催得烦死!我立刻就让卫无忌先过去,放心,他很能打的!”
挂断了……对面陷入了静音状态。
吕奇也只好悻悻然的收掉了蛛丝。
能打?就那个不丁点大的小玩意,我一巴掌给他扇出十米远去!
他刚想叫青三柳出来,再商量第二保命计划时,大车外传来程有方的声音,有点不太正常。
“岂常,你快下来看看。”
推开木窗,吕奇先从车上向外看了一眼,首先迎来的就是股冲鼻的恶臭。
然后,才是视觉冲击。
沙土飞扬的官道旁,凌乱的躺着几具破败的尸体,零星的几只乌鸦,一会飞下来啄食几口腐肉,飞上枯枝叫两嗓子,然后又飞下来继续进餐。
吕奇赶忙从车上跳了下来,视野更广阔了,受到的冲击便更大了。
尸体远不止那几具,在他能见的范围里,路边每隔十几米,便会有那么一堆。
没有豺狼野狗,只有时不时在群在头顶掠过的乌鸦。
大部分是饿死渴死的。
吕奇的两段人生加起来,也是第一次真正知道,什么是皮包骨头。
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还没有风干,就已经瘪到了极致。但凡胸腔还没有彻底塌陷下去的,也都受到了乌鸦的光顾,把仅存的内容给掏空了。
恶心,恐惧,无力感。
马上的九位,也都勒住了缰绳,陷入一种不知所措的状态。
吕奇的耳边响起了不久前听过的一段圣上口谕:“大宗正,大工造,太常卿献上奇峰观象图,解出我大齐国运昌隆之象,十个甲子内国祚无忧……”
如今回忆起来,这种说法要多刺耳有多刺耳。
如果说奇峰观象不是一场骗局的话,那么,皇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加昏君,由着几个老头儿,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他也明白了为何永贺县外的平关,会有那么多兵丁来把守。
这是专为了挡流民才安排的呀!
“岂常,咱们是不是得做点什么?”
一众影画师全都惊恐无助的看着他这个领头人,一个年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吕奇迫使自己沉静下来,稍微想了想后说:“烧掉,全都烧掉。留着会滋生疫病的。”
众人答应着,有些迟钝的下马。
昨天在永贺县采购的火油派上了用场。在吕奇的提醒下,大家先用布蒙上了口鼻,然后撕了一件新置办的成衣,包出几个火把,烧上火油,开始逐个的焚烧尸体。
黄沙迷眼的平原上,燃起一堆堆的火焰,沿着官道向前推进,像警示的烽火,照红了天空。
一路焚烧,绵延数里。
终于,死亡的信号在一处山口外,断层了。
影画师们停了下来,聚到一起,疲惫的喝水。此刻,他们心比身体更累。
从来都是负责替大伙和吕奇沟通的程有方,现在变得没话了,他明明有事想讲,却一直低着头,喝进嘴里的水,也咽的很慢。
郭锦看了他一眼,主动接过了说话的责任。
“岂常,很怪呀!”
“嗯,是挺蹊跷的。”吕奇并没有像大家一样取出水囊,好像自从离开了大理寺监牢后,吃饭喝水也跟睡觉一样,变得不那么必要了。
胖郭指着一条西南向的岔路说:“会不会流民都往那边走了?”
那条路,弯折进山。通向平州州府的官道,则是直直向西。两条路的路边,都没再出现流民的尸体,但进山的路这边存疑。
因为,这条路目前只能看到近处的百余米。
那山,跟前面两日看到的没太大区别,略高了些,但还是光秃秃的,只有山腰上突兀的长着几棵矮树,还没什么叶子。
受黄沙对视觉的限制,再深远是不是有所改善,也无从判断。
吕奇翻找着记忆中早先看过的两份舆图,分析起周围的山水和城镇分布。
此处向前八十余里,半天左右路程就是美人关,出关后,如果赶路紧些,一天就能到平城。
往西南的这座山名为绵山,翻过几道峰,有一条绵河。
山水之间,有一个小小的原成县。
如果那支水流没有因为旱情而干涸的话,肯定是逃难的首选。
当地熟悉地情的流民,应该不会选择走官道继续向平城,三百余里,很难坚持了。
分析完这些,吕奇坚定地对众人说:“我们也进山,赶上去,能救一个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