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一个裸背婴儿
我想,他刚刚提出的是要给我一个裸背婴儿。
“是吗”我说。他没有看着我的脸。我用力瞪着天花板,手还握在我的徽章上。我突然想到这一点——那块徽章,从始至终,他就看见我在握着它。他一定认为我在向圣詹里斯祷告,把他当作庇佑我的圣徒,找到身为裸背的生存价值。他一定认为我想要一个裸背孩子。
我有了头绪。
有可能的确是那位圣人帮了我,有可能我刚刚见证了上天的干预。因为他刚刚向我提出的是完全不合法的。
“当然了,不会大张旗鼓,”他继续说，“可以考虑一下。显然,这个问题上必须谨慎”
他这是在要求我不要谈论这件事,悄悄地跟他合作。他扶我站起来,带我来到x射线仪器前。
很快,今天的事会跟以前的线索联系在一起。我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能感觉到的只有混乱和空虚;我急需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思考。但现在,我头脑里唯一记挂的就是那块徽章,他看见我握着它,然后告诉我一些事情。由于上帝的干预,我觉得自己即将理解发生过的事情。我站在屏幕前,等待仪器叮的一声开始运转,等待射线穿过我的身体。
“苏，”我说,“我是劳拉·加利。”
电话那端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你好,劳拉。”她的声音很疲倦,有气无力的。
“听着,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她没有接话。“宝宝怎么样”
“快生了。”她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听着，你能告诉我谁是你的医生吗”
“保健医生”
“不，你的妇科医生,负责检查宝宝情况的那位。”
“马歇尔医生。”她说。
我腹部深处一阵疼痛,看来我最近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马歇尔医生他一直都是你的医生吗”
“生朱利奥时是他给我检查的。”她说,听上去很累。
“哦。”也许是我错了。也许我脑子发热,做梦都想找到答案。马歇尔。一个那么可敬的名字。
突然，我的思路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我想起一件令我困惑不解的事。“多拉没有给你指派医生吗”我是指强尼遇害以后。多拉有时会暂时关照员工的寡妇们。
“我刚刚经历了一次改变,”她说。这是个让她伤神的对话。“不想再变了。”
“一次改变”
“强尼丢了一只手。”她平静地说,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当时他们给我找了个医生，但我后来还是去找原来的医生了。”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强尼认为那是个好主意。”我在逼着她重温不好的记忆,而她并不想讨论这个。
“那个医生是谁”
“一个叫帕克金森的。”她说。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没什么意义,她不过是去医院找那位医生做检查。她说出这个名字时,既没有停顿,语气也没有任何变化。
我觉得嘴里泛苦。我打开腿,又并上。“刚开始你去看他了”
“是的。”她声音中有些不以为然。她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但又不想让我撇下她一个人。
“他有没有——你认为他怎么样我是说,你怎么改变的”
“他看上去挺好的。”她停了一会儿,我能听见孩子们的声音。“怎么了你需要找妇科医生”
她没有说谎。听上去她不像是在说谎。他并没有对她提出那个建议。
“不——苏,对不起问你这么多问题。强尼有没有提到过他”
“他只说过我们应该重新去找马歇尔医生。”我注意到她用了‘我们’,即使是在讨论自己的身体，她也用“我们”,这一定是段幸福的婚姻。
“你们讨论过这个问题吗”
我问得太多了。
“他刚刚丢了一只手。”她不由抬高了声调,语气中有些不满“他看了很多医生。他想让我换个医生,我一点意见都没有。所有的医生都会给你头上拴个箍，这一个或是那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在她的最后一句话中几乎听到了希望。虽然她是在让我别烦她,可我一点也不生气。我听到了她往日的活力,脱口而出、玩笑般的大白话。过去,她是个风趣的人,强尼还在她身边的时候。
“对不起。”
她什么也没说。电话里隐约传来孩子们的说话声,但我听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做完检查,我用大衣把自己紧紧裹住,出了诊所的门,在寒风中低着头向前走。很快就能回家了,我告诉自己，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然后我就能回家了。
我回到了教堂。多米尼克神父不在里面,但教堂里有其他人在走来走去。于是我径直来到詹里斯的圣龛里,跪下,这里是没有人打扰我的。我在发抖,我虚弱无力,我等着圣像,但想不出任何可以对他说的话。圣像前点着几根蜡烛,但就算这个世界上的蜡烛都点着,也无法为我的安把世界照亮。
教堂里很安静,但我的耳朵却在轰鸣,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饶恕。‘让主知道你的痛苦,’修女们会这样说。我感到绝望,我需要世界上存在向善的力量,坚定而正确的力量,但仿佛我越渴望拥有信仰，这个世界反倒变得更糟糕。
我很愤怒,我对圣徒詹里斯说。我想不出其他的字句,于是我把这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身体里除了这几个字以外再无他物。我很愤怒,我很愤怒，我很愤怒,我很愤怒。
育婴堂。单独的学校。满月夜,我们要考虑的事远比受其影响的人要多。伤疤,咬在你喉咙上的牙齿,把青草浸湿的鲜血。多拉。日复一日你困在那栋里面是你同类、外面被人涂了脏话的灰色建筑里,直到你老得不能工作为止。裸背。该死的软皮。从出生即是个错误,直到再无可用价值、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死去的那一天为止,那些侮辱、伤害和侵犯会一直伴随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