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月亮升起
“好的，”他说。“我们最好假设太阳已经落了。”
埃勒维作了个愤怒的手势,然后退回到牢房里面。其他人看着四周,开始检查他们有多少稻草。
我摁了几个按钮,拧动刻度盘,接入插头,戴上耳机，开始听保罗牢房里的动静。耳机又大又软，像手一样捂住我脑袋的两侧。
大多数人在月亮升起之前都会紧张躁动,因为没有人喜欢即将到来的疼痛。但保罗看上去很放松,或者说至少是接受现实。他把稻草平铺在地板上,摞成一小堆。
看到他开始解扣子,我捂住了嘴。他只解了几颗扣子,就把衬衫从头上脱了下来。他总是这样。换作我,我会解开所有的扣子,把衬衫褪到他的肩头,手慢慢滑过他的胳膊,帮他把衣服脱下来。但他自己脱时,则会像脱t恤一样把衬衫一把扯下来。他的后背冲着我，上面有瘀青。我看着他的肩膀在光滑的皮肤下起落,就像一双扇动的翅膀。
他把衬衫扔到稻草上。有人对他说了句什么，他转过身去。“天啊，这东西真刺人。”他说。
刚才说话的是萨拉。我能看见她的嘴在动,却听不到声音。她很可能是在提醒保罗,如果他一会把衬衫撕破的话,没有人会再给他一件的。她说的是对的。
保罗耸耸肩,拾起衬衫,把它扔到头顶的架子上。他一只手插到头发里,揉了揉头皮，这个习惯也是我所熟知的。脱掉衣服、皮肤感觉到冷空气时他总会做这个动作。他用另一只手把腰带解开,一边踢掉脚上的鞋子。
没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过去我认为这一切都属于我。其他的人也在从容地脱下所有的衣服;他们没有盯着彼此看,也没有刻意回避。说明他们很熟悉这一程序了。我无法把眼睛从他身上挪开,而他们却似乎毫不在意。他是属于他们的。我听着他牢房里的动静,听着他的呼吸和他的光脚踩在稻草上发出柔软的吱嘎声。
再过几分钟,月亮就要升起了。
保罗像运动员热身一样晃晃脑袋,甩了甩胳膊,然后躺了下来。他吸气、呼气,再吸气。他没有躁动。相反,他把手放在胸口，没有交叉,而是并排。他的头在稻草上
略微动了动,但地板很硬,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对讲机里传来声音,我一惊,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保罗却只是睁开眼,扭头听了听,接着又闭上眼睛。“请注意:月亮在一分钟后升起。”
保罗放在胸口的手随着他的呼吸一上一下地起伏着,看上去很放松。一根稻草粘在他的手肘上,他也没有理会。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像是等待入睡。
几秒钟之后,变身开始了。他的身体绷直,呼吸有些加快,眼睛更加用力地闭着,前额拧出了纹路,他的样子好像是一个人正努力忍受不适。突然,就像是他自己咬紧了牙关似的,他下颚上一块肌肉绷紧了，非但没有舒展开,反而越拉越紧,直到把他的下巴拉成一条直线。第一分钟内,变化是逐渐发生的,后来则会加快。
他弓起背,腿压住地板。他全身起了一阵痉挛,使他的身体完全贴到地上,但他抬起头,用力地呼吸,抖动停止了，两条腿平静地伸展开了。这时,他的腿从膝盖向后弯曲,骨头发出咯咯嘣嘣的声音,他再也无法抑制,呻吟声越来越响。胳膊的变化要慢一些,肩膀上的骨头扭动着、挤压着,像患上关节炎的人，怎么都无法安稳下来。
我用颤抖的双手抓住耳机,把那对柔软的耳套紧紧贴在头上，一边看着保罗在地上抽搐打滚,身体轮廓已经扭曲。他现在看上去就像个本不该出生的畸形孩子，或是在刑架上待了几个小时的废人。他的面孔已经不见了,黑色的毛发从皮肤中钻了出来,像阳光下的花朵一样抖动着,但他喘息和低语的声音还是我的保罗。
又发生了一次痉挛,他的胳膊蜷缩到了胸口，而这一次,他失去了控制。他张开嘴,发出一阵尖利颤抖的哀鸣,不像人类,也不像动物,有点像唱诗班男孩手中的三角铁发出的声音。他用力地吸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腹部的肌肉拱起、又伸平,像是在举起某个重物。他翻了个身,侧躺在地上。现在我可以看见尾巴的形状显现出来。
他的尾骨抬高、伸展，一时间,这几乎是性感的,勾起了我心中复杂的回忆,但他的嘴也立刻突了起来,像猫爪一样白森森的尖牙从牙龈中扎了出来;被颜色逐渐变深的牙龈印衬得愈发白得可怕。
他双腿踢地,这时我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忍受疼痛,控制自己,但后来他的头脑也发生了变化，导致了理性的丧失。他逐渐忘记了如何去忍受。又传来几声悲鸣,可那声音是陌生的。不是他的声音。他无法说服自己冷静,或者说根本没有说服的能力。他的舌头变得又长又平，即使我现在跑去他面前，他也不能跟我说话。
他一个翻身,脚站在地上,身体的收缩变慢了。虽然身上还时不时有块肌肉动一下,他则试探地抬起一只脚,再抬起另外一只,但一切都结束了,他已经完成了。他在牢房里扫视一圈,活动了一下腿脚。
然后,他向栏杆跑去,猛地撞了上去,又连忙抓挠着栏杆以保持平衡。接着,他转过身,打量着那些栏杆,伸出一只脚去,但他的身体没法跟着那只脚出去。他被关在笼子里了。
此时,有人开始闯墙,有的开始互相撕咬,都陷入惊惶之中。我一只手捂着嘴看着,等待着,但保罗没有那样惊惶失措。他小跑着在牢房里兜着圈，像是在丈量距离。
我打开了其他的扩音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