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蓓卡看望
那之后,再去见他时,我总是穿着短袖。和里坎人打交道时,我通常选择遮掩,而和强尼一起玩壁球时,我们都穿短裤和t恤衫,能看见彼此身上的伤疤。莱昂尔也看见了。我炫耀般地展示受伤后丑陋的皮肤,给他看我骨瘦如柴的四肢,还把头发剪得短短的,有意让自己的瘦削更加明显。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丝毫不在意身上扭曲的伤疤。
因为庇护所的那晚怀上身孕以后,蓓卡还以为他不会抛弃自己。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
蓓卡漂亮。蓓卡真诚而心存善念。可这些都帮不了她。
她当晚就来看我了。我想过要告诉前台,有位蓓卡·凯尔太太要来。很少有女人会推着婴儿车来这里,不过她很顺利地自己找到了地方。她对别人说,她是蓓卡·加利。
她扫了一眼我的办公室。叠得乱七八糟的毯子堆在角落,废纸袋里扔满了好几天的三明治包装纸,牙刷随便甩在桌上,屋里充满了坐牢般的压抑气氛。她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她把婴儿车停在角落,走过来在我脸上吻了一下。
“你脸色很苍白,”她说,然后摸了摸我的脸。
我没有拒绝。“我很少晒太阳。”
冬天的太阳落得早,外面已经天黑了,但走廊里仍然人来人往十分忙碌。我走过去,把门关上。
“这里面有点闷,”蓓卡说。“你介意我把窗打开吗只是换换空气,外面挺冷的。”
“没问题。”或许新鲜空气能让这个房间舒服点。
我走到婴儿车旁,里面躺着我的外甥。他没睡觉,正仰面躺着,抓着一只小脚丫,眼睛盯着挂在头顶的折纸。那些小玩意是我做的。它们还挂在原处。
“嗨,宝贝。”我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前,感觉它的起伏,又轻又快,像一只小兔子。
蓓卡拉上窗帘,转过身来。“你看上去气色真的很不好,”她说。
“我——我感觉不太好,没什么。”
她走到我身边,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会好的,”她说。“真的会好的。”
我想向她解释,这并不是单纯地失去一个情人那么简单。我的同事死了,整个一区的牢里关满了社会上的成功人士,他们仍然想置我们于死地。我丧失了对这个世界的信任。但我什么都没说,我让她承受的已经够多了。
她把利奥抱给我。这个紧挨着我的小家伙比记忆中要重,头上刚刚长出一缕黑发。他长得有点像他妈妈。他在我的怀抱里,弓着背,呜呜地哭泣着。他已经快把我忘了,陌生的怀抱让他不安。
蓓卡坐下来看着我们,他哭着要妈妈时,她也没把他接过来。她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我把利奥的小脸贴在自己脸上,和他一起哭泣。
过了一会儿,蓓卡站起身来,一只胳膊搂住我的肩膀。这个半亲密的动作可以追溯到我们的童年时期,但她现在仍然比我高。我把头搁在她肩膀上,她没有躲开。
有一次,我问保罗变身是什么感觉。他做了个鬼脸,摸摸脑袋,不知道该怎样说明。每一次我问他类似的问题,他都会说,那种状况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因为你当时是处在一个没有语言的环境中的。
“最接近的表述是,想象一下身体的每块肌肉同时裂开会是什么感觉。”他就是那么说的。“但它们是自己行动的,而不是在你的指挥下。”
他说,肌肉拉伸的时候会很疼,而我告诉他这点我知道。执夜勤前,多拉总会让你做体能训练,并会进行体测,我知道筋会被拉得多疼。但问题是保罗说,不是你在拉它们,而是它们在拉你。
我总想克制自己不去问他那些问题,可我就是无法停止。他当时肯定也已经感觉到他有足够的理由蔑视我们。他肯定感觉到,连我们自己都清醒地知道自己的缺陷。
又是满月夜了。
没有人派我出去。要是我有个家,他们肯定会让我回家的。但我没有。相反,我有毯子,还有一间上锁的办公室。他们甚至不安排我去调控室。
雨果说,上级一致决定我应该休息。
下楼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我。
没有人看着摄影机。这是间拥挤的房间,四面被双面镜包围。地上铺满电线,透过鞋底酪着我的脚。屋里有两把椅子,是可以摞起来的硬塑料椅,就像教室里用的那种。
声音分别从各个牢房传来。所有的牢房都装了扩音器,由一堆按键和电缆控制。只要连入耳机,就可以在不影响录音的前提下听到你想听的内容。我向来不喜欢讲授窃听的课程,那是给本该成为录音师或音乐人的孩子们准备的,但我记得的东西够用了,足够我操作这套设备。
现在,我能听到他们所有人的声音。
“那么说他们会给我们阿司匹林,你们能相信吗”是萨拉的声音,她的嘴肿了。所有人都挂了彩。
明天早上从变身状态中复原时,那些伤痕都会消失的。我们通常会在满月夜给他们阿司匹林。尽管它不足以应付变身的疼痛,但我们没有资格供给效力更强的药。
“你们应该接受,”埃勒维说。“你们都疯了。”
“闭嘴。”是保罗,他压低声音警告道。他的一边脸上有淤紫,眼睛肿着,这使他看上去十分狼狈。听到他的声音,我的手抽搐起来。
“我想这是法律规定,”阿尔宾说。“谁知道现在几点了”
“我想大概五分钟后就要开始了。”萨拉踢了一脚稻草。
“也许她会把阿司匹林送下来。”保罗贴着后墙蹲坐着。说这句话时,他没有看着任何人。
“见鬼,我们在这里已经——”
“够了。”阿尔宾打断了萨拉,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萨拉,别闹了,我们要一起挺过去。保罗,别咕咕哝哝了,这不是讨论你爱情生活的时候。好了,如果还有人有意见,现在就说。”
没有人看着他。所有人都低着头,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