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保罗变身
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再也不能说那些让我无法忍受的话了。某间牢房里传来一声嚎叫，然后是砰的撞击声。埃勒维正用尽全身力气往墙上撞。保罗朝那个方向转过头，身体半蹲,露出牙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但阿尔宾叫了一声,保罗又转过身,安静下来。这次,他踱到角落,按着萨拉坐下。她把脑袋从栏杆缝里伸过来,他们鼻子碰鼻子地贴在一起。
他在抚慰她,那个尖刻的女人,那个对他说我不会帮忙的女人,那个一直针对我的女人。她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他现在就坐在她身旁,他们嗅着彼此的脸，像跳舞似地晃动着脑袋。
阿尔宾吼了一声,她站起身,走到他那边。保罗也站起来,开始在牢房里兜圈。
埃勒维还在嚎叫着跟栏杆过不去。他弄出的动静似乎惊吓到了卡拉。她蜷缩在自己的牢房里,尽可能地远离他,她冲着阿尔宾低声鸣咽着，后者来到她这边,把脸贴到她的脸上。
关在萨拉和卡拉之间对阿尔宾来说是个困扰，因为他没有办法同时接近两个人。
保罗就在那里。有一次,我们躺在一起,他对我说变身后的里坎人很美。我看着他:黑得发亮的毛发、行动时敏捷的四肢、稳健的步态。其他的我也说不清。他一直都很美。
我打开门，走进监狱区。门在我身后关上后,所有的脑袋都转向了我的方向，室内散发着氨水般的刺鼻味道,那是变身的味道。
我双腿摇晃，双手颤抖;我慢慢走到最里端的牢房前,听见自己发抖的声音迟疑地叫了一声。
“保罗”
他转过身,几乎没有犹豫,立刻跑到栏杆前,张着嘴露出巨大的白牙。他向我扑过来,栏杆在他的撞击下摇晃着。
我用双手捂住了脸,就好像手指可以挡住他的爪子。
保罗向后退去,打量着我。他的眼睛是灰色的,边缘是黑色,脖子像眼镜蛇一样竖着。他用一种捕猎者的眼光定定地看着我，这个他够不着的猎物。
爱一个人的时候,你总会告诉自己,他和其他人不同;他那么特别;怎么会跟别人一样呢但保罗在牢里踱步的样子就跟其他所有变身后的里坎人一样。有什么好惊讶的呢这个露出白牙,伸着尖爪向我扑来的保罗和闯进我生活的保罗是同一个人。在他牢里的一切都曾在我的床上。
过了好久,太阳才升起。先是响起了通告,我是通过内部对讲系统听见的。他们在牢里肯定也听见了,只不过那些话对他们没多少意义;在那种状态下,没有人能听得懂语言。此时,他们都已经累了。
卡拉坐在牢房的角落,尽可能地靠近阿尔宾;阿尔宾在清理自己;还有保罗——保罗仍在踱步,只不过速度放慢了。他在栏杆前走来走去,转身时脑袋跟着晃动。直到阿尔宾对他吼了一声,他才安静下来转过身,坐在稻草上。埃勒维还在用爪子抓墙。别人听到阿尔宾的声音都会安分下来,但埃勒维却不买账。他整夜都是这副狂暴躁动的样子,只要保罗一靠近,他就会吼叫。只要有可能,他随时都会伤人。
保罗看看身边。他抬起头,嚎叫起来,其他人也加入了他。一时间,嚎叫声在充满回声的牢房里此起彼伏。但叫声很快就停止了。
太阳升起来了。
保罗在稻草上翻了个身,接着开始翻滚,四肢朝空气里蹬去，凄厉地叫着。他的叫声像刀一样割进我的骨头里。我用手捂紧了头上的耳机,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保罗翻来覆去的挣扎声和喊叫声。
我知道这会发生的,我知道同样的事还发生在上个月和上个月之前的每个月,我知道他被关在牢里,有人揍得他浑身瘀青,打得太重时还会流血。不在他身边时,我就知道这些,而且我可以忍受。如果我没有听见他的哭喊声,我还可以接着忍下去。但他就在我面前,四肢拧动抽搐、。肌肉撕扯着要恢复原位;这一切我都听见了。狼的嗥叫慢慢变得低沉、断裂,直到变成一个男人的呻吟声。
然后,呻吟声停止了,他在吸气。我听见他气喘吁吁。他还未停止身体收缩,毛不断地脱落下来,下面的皮肤像新生的婴儿或是发高烧的人那么红。但他的意识在逐渐恢复。虽然形体尚未完全复原,但复原过程在飞速地进行着,每一秒过去,他都更清楚身边发生了什么。
他呻吟一声,仰面倒在稻草上。他的胳膊和腿还很僵硬,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几分钟后它们会自然放松,就可以伸展了。但他没有等。
他把一条胳膊从肘部弯曲,然后是另一条,脸部由于费力而抽动着。他的努力遭到浑身僵硬肌肉的对抗，他咬着嘴唇,一次弯曲一根手指。然后他开始活动脸,合上眼再睁开,把嘴张得大大的,努力用嘴唇盖住牙齿。躺在地上龇牙咧嘴本该是丑陋的，但事实上不是,那甚至几乎可以算是优雅的,就像个孩子。红色从他皮肤上消褪以后,我知道我是对的。瘀青完全消失了。他再次拥有了完美的身体。
他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稻草在他身下发出断裂的声音。他用双手揉揉脸,叹了口气,像是一个疲倦的运动员。过了一会,他开始颤抖,还抱着胳膊,我才意识到下面有多冷。
牢房从不供暖,而现在是冬季。保罗抓住一根栏杆,用力一拉，站起身来。他走到架子旁把衣服拿下来。他抖了抖衣服,检查了一下,又把它们举到眼前。衣服很脏。他穿衣服时,我注意到其他几个人也站了起来,在清晨的冷空气中瑟瑟发抖。
这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
卡拉走到她的牢房边,从栏杆里伸出手去。阿尔宾碰了碰她的手,就像弥撒时短促的接吻礼似的。然后他走到另一边,碰了碰萨拉的手。萨拉则到保罗身边去碰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