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出什么事了
有人通知我,犯人们再一次要求见我。我盯着那张留言纸看了几分钟，然后我拿起它,撕成两半、四半、八半,直到那张纸变成无数小碎片,再也无法显示任何意义。我把它们扔进废纸篓,又在上面盖了一张纸,让它们躲开我的视线。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审讯官。审问塞林格曼是我最接近的一次了。在人们的眼里,我受的伤还不够多,也没什么显而易见的标记。
审讯官通常都是男人丢了一只脚、脸被毁了容或是生殖器被弄断了的男人;是受伤最严重、派不了别的用场、再也无法复原的男人。他们白天拖地板,晚上值班。对于其中一些人来说那就是他们全部职责所在。而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他们负责跟犯人们打交道,从犯人们口中问出其他人得不到的细节。
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学过少许审讯技巧,授课教师正是那样的男人。他们再也无法面对一个变了身的里坎人，但如果里坎人处于没变身的状态下,情况就不同了,他们完全可以胜任。审讯官们或许身上少了一斤肉,但那并不会让他们行动迟缓。他们不会在犯人身上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也就是说不会在他们身上留下标记。多年前,他们就已经明白,不管你从另外一个人身上拿走多少块肉，也补不回自己丢掉的。
如果你那么讨厌里坎人,为什么要和他们其中的一个上床他是这么问的，他早知道我会发现的。
他是对的。为什么要在我和我的生活、这个世界对我所做的一切和我的理性之间插入这段短暂的激情呢我早该知道的。然而，即使在现在,我却还在考虑要不要到下面去帮助那些杀死了我两个同伴的人,为了什么呢为了那双蓝眼睛、那双指头修长的手,为了那副嗓音吗
这些东西并非是渺小而没有说服力的,虽然它们本该如此。
他一直都知道。他陪我去公园,他带我去散步,他说他不害怕,我不会被子弹打中的。我那时就该知道了。没有人会冒那样的险。他为什么要收留我呢为了研究,为了观察,为了背叛吗或者说,他还是有点喜欢我的,喜欢到想让我暂时不受伤害
现在,我们又住在一起了。他住在楼下他的牢房里,我住在楼上我的牢房里。虽然事情的结局并不像我希望中的,但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新的亲密。我可以试着救他。我还可以到下面去,用一根钢管把我的爱从他身上敲出来。撕开他的身体,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会让我如此地渴望他。我可以听凭他再一次对我撒谎,我可以恳求他,我可以哭泣、自我贬损,不管我做什么,都很难比现在更低贱了。那些选择让我浑身冰凉，我在它们的注视下难以动弹。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他们像对付其他人那样打死我,或许对我来说倒是个解脱。
对于电话,我有时当作没听见,而有时会觉得提起听筒反倒更省事。这次,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我盯着它看了好一会。但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在这间狭小的办公室里,声音显得特别响,让我的耳朵疲惫不堪。
“你好。”我已经省去了自报家门这一环节了,因为我早已变得无人不晓了。“梅”
我本以为没有什么能让我吃惊了,但电话那端迟疑的声音仍然让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蓓卡,是你吗”
“是，是我。&34;她有些犹豫。我们沉默着。
她不让我去看她。自从那天起,我们就没说过话。这是我首先想起来的事,但这个想法并没有在我脑子里待很久。我同时记起来的还有她无数次为我处理擦伤的手肘、梳理打结的头发,她无数次在吵架时先于我道歉。小时候我总会又踢又踹,还扔东西,她只是大声喊叫。
蓓卡这辈子都不会向任何人举起一个指头。她因为我的缘故,忍受了许多辱骂,听了许多难听的话;而她也不喜欢这一切。现在,她是我的世界中唯一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的人。
“蓓卡,对不起，上次我们吵得那么厉害,”我听出她迟疑的意思,连忙抢在她前面说道。“我不应该那样说话,真的很抱歉。”说这句话时,我的嗓子疼得厉害,就像是血痴从破了的皮肤上揭下来一样。
“噢。”她听上去有些沮丧。“噢,没关系,只是——我应该让你来的。你当然是——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对不对”
一个月以前,我会认为她不过是想证明自己一贯是正确的,而我则是那个不讲道理的人。说完这句话时,她的声音已有些颤抖。我可以看到电话那端她的样子,站得笔直、姿态优雅、鞋子整洁,试着做自己该做的事。很奇怪，我以前为什么会看不出来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她想得到的只是被认可。
“我当然明白了。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也不想把你置于危险之中,你知道的。我爱你。我当时只是有些不安。”
我竟然告诉她我爱她了。我闭上眼,她说，“我知道。但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样说,对不对”
她仍然认为我在生她的气。“当然。”
“我——嗯,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样了。”她想让自己听上去随意些,结果反倒使声音尖得不自然。
我吸了一口气。“好吧,事实上,并不好。有些事不对了”
“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重复一遍,把那件事诉诸语言说给她听，这意味着我必须要听自己的讲述。“嗯,你记得我跟你说过”
“啊,等一下。”电话那端传来哭声,然后是她的脚步声。她把利奥抱了过来，跟我上次见他相比,他肯定长大了不少。
长时间的停顿,我听到她哄利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