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住我那里吧
有一次,保罗从我的公寓走后,我躺在床上，脸贴在枕头上,想起了十三岁时在法医课上学到的内容:皮肤的微小颗粒会残留在你碰过的东西上。根据那个理论,保罗还在我的枕头上,我喜欢这个想法。而现在,我不能确定,他的皮肤细胞还在不在我身上。我还坚持每天洗澡,因为我对自己说,如果我能让头发保持清洁,那就意味着我还能存活下去。但在这间办公室的某处，一定还有他的痕迹。那些痕迹从我住在他的公寓里、他每天吻别我,送我上班的日子残存而来;我的脸上，衣服上,都有他。如果我的衣服扫过一样东西,如果我用碰他的手指碰过一个书架,那么这里就肯定有他。
我既没有给办公室来个大清洗,也没有拒绝清洁工打扫它。一切都照常,没有刻意抹去或是保留保罗留下的东西。刻意去选择就意味着要去了解自己的心意更偏向哪一个。相反,我待在被刮磨得满是伤痕的皮肤里,拖着身体挪动着,像蜗牛一样在身后留下痕迹。人们在走廊里碰到我时开始闪到一边,他们开始回避我的眼睛。
夜晚,我总会梦到保罗;早晨,我总会哭着醒来。因为,即使在梦里,我也找不到能让这一切都消失的办法。
阿利来看我。我正把脑袋搁在桌子上休息,又是一夜无眠,眼睛跳得厉害听到轻快的敲门声,我扭过头。直到看见是他,我才坐直身体。
“阿利。”我用一只手揉揉眼睛。“进来。”
他捏了捏手指,轻轻走进来,跟平时相比显得小心翼翼的。“耶稣啊，劳拉,”他说。“你还好吗”
“我猜我看上去很糟糕,”我说。
“怎么说呢,我见过你更好的样子。”
我没有问那是什么时候。“你来干吗”
他把一只手放在椅背上,手指在上面叩动着。“我能坐下来吗”
“好的。”我的头发被静电贴到脸上。有点痒。把头发剃光的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虽然我知道我不会真的那样做,但我也知道,剃光头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像以前那么可怕。
“我只是”阿利的脚轻轻着地,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埃勒维的案子还是你负责,对不对”
“我想是的。”我现在这副样子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大家都是种压力。我知道这点。但虽然我知道,我也不在乎。
“是这样,那个人——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被关在禁闭间的第一天,他打了个电话吗”我记得。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一个黑头发的人来把他接走,还记得吗我到下面去时认出了那个人,他是,是你的”
“你可以直接说他的名字,阿利。”办公室里一阵沉默，只能听到阿利手指弹在椅子上的声音。“那不会杀了我的。”
阿利吸了一口气。“好吧,那个人就是保罗·凯尔西。他就是接走埃勒维的人。我说完了。”
我的嘴角被水浸透了,我咽了口唾液。“我猜到了,”我说。
“是的。是的。我也想到你听到这件事不会太吃惊。”阿利盯着自己的手。我盯着我的。
“好,我知道了。”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抖了一下,像抽搐后的余悸“好的。”阿利抓了抓一缕头发。他散乱的头发仍然长及肩膀。自从上次他打赌认输、我把剪刀递给他以来,他还没有剪过头发。
“谢谢你告诉我。”但阿利没有离开的意思,还是坐在原位。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是。噢。听着,劳拉,你真的睡在牢房里吗”
我没有去想他为什么要问。“是的,但没怎么睡着,很多犯人都在说难听的话。”这个简单的回答就足够了。“现在我睡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阿利皱皱眉头，两手在大腿上搓了搓。“听着,这样不好。如果你——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待在我那里。”
我的一只手猛地打开了,就像痉挛一样。“你跟雨果谈过了吗”我问。
“雨果谈什么为什么这么问”我已经站起身来,他抬起那双黑眼睛看着我。他听上去很真诚。
“别管了。”我从桌子后面走出来,坐到桌子上,挨着他。“我是个被人盯上的危险人物,阿利。”
他耸耸肩。
“你不想活了吗”我的头有点晕。
“我不会死的。你想待在我那里吗如果你想,就没问题。”
他有些拘谨而不安地看着我。
“最近我想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我说。“我总是记起一些事情。”
他往后靠了一点,好像想更仔细地打量我。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一段时间里,我被无数的回忆包围,无法逃脱。我想推开阿利,打他的耳光,我想大叫。
我伸出手,拉起他不停跳动的一只手。
“你在说什么,劳”他问。他正对着我微笑,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僵硬。他的一只手试图挣脱我,另一只还敲着椅子。
我用颤抖的拳头握紧他的手,让他安静下来。“哦,阿利,就这一次，坐着别动。”我向前探下身去,抓住他的头发,使他的头往后仰，然后吻他。
他的身体定住了,嘴唇也是僵硬地贴在我的嘴上。但他回吻了我。有那么一会儿,他张开嘴,嘴唇活动着,我闻到了口香糖的味道;有那么一会儿,欲望攫住了我们,他没有刮过的脸像砂纸一样在我的脸上摩擦,刺痛了我的皮肤,直到他猛地把头一拧，试图看清我的脸。
我伸开拳头，上面粘了他的几根头发,我把手拿开。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我毫无表情的脸。
“不，”我说。“我认为我不想跟你住在一起。”
这是一句刻薄的话,表示了我目前对于他的强势地位。阿利站起来,走出办公室。我也站起来,看着他离开。我的唇有些酸痛，嘴里还残留着口香糖的味道;我想摆脱这个味道。有理由相信，下次再见到阿利时,我们不会像以前那个样子了。
他不会再那么随意、活泼和孩子气,他会记得今天。而对于我来说,我简直不敢相信我那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