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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住在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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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大家就都知道了。毕竟,这里是多拉。没有人跟我过多地谈这件事。雨果问我现在准备住在哪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考虑这个问题。我不能回家。我不能回保罗住的地方,即使想到他的名字,我也会觉得心如刀绞。布莱德走了。蓓卡不会收留我。我的眼睛沉重而疼痛,就好像在强光下待了太久。我瞪着这样一双眼睛看着雨果。“我不知道,”我说。

    我不认识这个声音,也感觉不到这具躯体。“也许我可以和阿利·格里高利上床,这样好歹还有个睡觉的地方。”

    这句话刚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完了。雨果的表情几乎没有改变,只是——沉了下来,就像沙子在水底静止一样。我并没打算说那句话,话出口之后,仿佛所有的门都打开了,所有的东西都涌了进来。我再也无法不去理会那些记忆。

    雨果看着我的眼神并不陌生,因为我也曾那样看着别人。人们就是用那样的眼神看心灵扭曲的人的。我的身体无力地瘫在他的椅子上,放弃了自控。我的一只眼睛不停地跳动着,手也开始抖了起来。我头晕目眩地看着那两只手,看着它们像垂死的狗一样在腿上抽搐,而我无法停止。除了奔涌而出的记忆、疼痛和喧闹,我更有一种悲惨的宿命感,就像一个堕落的罪人,在最后二天来临时,她终于明白自己一直都是对的。她一直都知道她会下地狱的。

    第一晚,我得到一间空牢房。是用于长期关押的那种,配有水池和床垫。我还分到比犯人配给数量要多的毯子。我把自己裹在大衣和毯子里,但风从栏杆缝里吹来时,我仍然冷得发抖。翻身的时候,栏杆会抵住我的背,而当我睁开眼,它们又像巨大的黑影压在我头上。在半明半暗的环境里,它们摇晃着,闪动着,把我眼前的所有东西切成一条条的。即使我闭上眼,也逃不开它们。

    半个小时之内,消息就在牢里传开了。所有人都知道有个多拉的办事员睡在牢里,有个裸背在这里。刚开始听到那些嘶嘶的低语声时,我还以为是由于被铁杆压抑得太厉害而产生了幻听。但慢慢的,我听清了那些窃窃私语说的是什么。

    嗨软皮裸背女孩

    我可以应付。我一生都在听这些声音。我翻过身,用毯子蒙住耳朵,但声音还是钻了进来。

    你会死在这儿的

    他们无法伤害我。谁也无法在这个笼子里伤害我。

    让我们看看你柔软的小手你这个裸背婊子

    有什么东西碰了我的胳膊,我一跃而起,猛地向胳膊摸去,身体颤抖得像一根被拨动了的琴弦。我惊惶地向四周看去,黑暗中,我能看到周围的牢房空无一人。我看看脚下,发现了一个烟盒。运气真好,也许有人恨我恨得发了疯,竟然把香烟扔过来了。但里面装的是张脏卫生纸。我合上盒子,不想知道纸上有什么。

    我们会抓住你的,裸背我会第一个来要你爽地喊出来

    我把垫子拖到地板中间,尽可能地远离那些声音,他们看见我那样做了。我知道他们能看见。

    你逃不了的假正经的婊子,快躺下来吧

    我以前就听过这些。裸背女孩都是荡妇。裸背女人都是假正经。她们喜欢粗暴,因为她们的毛不会竖起来,皮肤也很迟钝。裸背孩子操自己的兄弟姐妹。这是他们说的,这,还有其他的话。低语声像老鼠一样在一间间牢房里悉悉索索地爬过。这些声音告诉我他们将怎么对付我,告诉我我是谁。

    我猛力砸门,想叫警卫来。但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没有任何人来。

    对保罗皮肤的记忆时不时会占据我。我不能预测何时。但当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时,我看见了一张他不会认得出来的脸,一张眼睛瞪着、没有笑容、没有表情的脸。可我能认出这张脸,深陷的眼窝、残缺的牙齿。一个终生都在躲藏中度过的人。我知道自己难逃这种命运。

    我把一条毯子卷成枕头,其余几条铺在一起当作垫子,推开桌子,锁上办公室的门。这就是我现在睡觉的地方。半夜,我会梦见保罗,然后在对他的思念中醒来。毯子卷成的枕头又硬又酪人,不是个吸收眼泪的好地方;纵使我抓紧那些公用的毯子,仍然觉得两手空空。我可以用泥巴捏出他的样子,他脖子的线条,胳膊上柔软的血管,他的腰,他的下巴。就在这个孤单而黑暗的房间里,我可以为他做个雕像,所有看到它的人都能认出那是他。

    思念是那么痛苦,因此它不能被称为软弱。再没有什么能够激怒我,再没有什么能伤害我的感情。我透过同样的红色阴影看着这个世界,疼痛走了又来,完全不受我支配。世界似乎都变得不真实了。

    但世界并非虚幻,相反,正是这件事的真实性让人心痛。我无力阻止疼痛。它不是一场道个歉就可以解决的争论,也不是轻易可以安抚的情感伤害。我的爱人关在下面的牢房里,和其他谋杀同案犯一起。我和他之间隔的那扇门上了锁。我与那把锁争斗、扭打,对着全世界呼喊,希望一切能改变。但一切都是徒劳的。

    什么都改变不了。

    一天,我走出办公室来到街上。人们从我身边推搡而过。我没有为他们让开路。我走啊走,直到发现自己来到圣维朗妮卡医院。我走进医院的急救室,在里面坐了两个小时。我看着弯曲的四肢、窒息的儿童和抓着胸口跌跌撞撞走进来的人。一个护士路过,停下来问我是否挂过号了。

    我抬起头看着她,但我感觉不到自己脸的存在。

    “不,”我说,“我没生病。”

    站起身时,我的手碰到了她的胳膊。后来的几个小时里,护士服纤维的触感一直留在那里。没有人分派给我工作。我的手在颤抖,皮肤在刺痛。身体的所有部位都觉得粗粝,就好像和一个砂纸做的情人睡了一晚似的。我不能抑制地想着皮肤细胞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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