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让我有成见的是里坎人
“耶稣啊,”保罗说。他盯着我,就好像我是块布告栏,上面贴着骇人听闻的暴行,或者是一个人在自己身上弄出的伤口。“你还真是不怎么喜欢男人,是不是”
“我对男人并没有成见,”我说。“让我有成见的是里坎人。”
我们四目相对。我们刚刚说过的话像撕裂的碎片,粘在四周的墙上,无处不在,将我们包围。
保罗首先开口。他语气平静。“这是我听过你说的最差劲的话。”
我嗓子眼里干咽了一口。什么也没说。
“你认为就是说了这些话也不要紧？”
我说不出话来。牙疼。我不得不把两排牙紧紧咬在一起才能把疼痛关在体外。
“劳拉,如果我对你说了类似的话,你会杀了我。”
他会对我说那样的话吗我目前看明白的一点是，他知道他有可能说。如果保罗叫我裸背,我会死的。我逼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
“人们说——说那样的话——人们一直对我说那样的话。你偶尔听一下不会送命的。”
他张了张嘴,好像要大喊,但又紧紧闭上了。在沉默的一秒钟内,我听到了许多个回答——说我没有权力以暴制暴;说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该被这样对待;说受辱是我的命,不是他的错。
但他抬了抬手,仿佛是在推开一根大树枝，然后他平静地开了口。
“如果你是那样觉得的,劳拉,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我不能告诉他,我爱他。
“说啊,劳拉,你一向对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如果你那么讨厌里坎人,为什么要和他们中的一个人上床为什么不和你同类的人在一起”
和我同类的人。
如果他认为我是出于对自身的厌恶才不找同类的人,那他就错了。我知道他错了。我不想要个跟我一样的人,并不是因为我是个裸背,而是因为我是我。然而,要不是他心底里认为我应该知道自己是个怪胎,他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那是因为我遇到了你,仅此而已,”我说。“而且你又对我感兴趣。裸背女孩都是荡妇;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捂住前额。“你不是个愚蠢的女人,劳拉。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蠢话呢”
我想说,哦,我可没有机会接受里坎人的教育,但我控制住了自己。保罗总使我羞于说出刻薄话;即使是现在,浑身颤抖地坐在他的沙发上，他那温暖而杂乱的客厅于我就像极地荒原一样冷清,我还是说不出。
“看,”他的声音像飘落的雪花一样轻柔。“当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就真和人们的眼中的你一样了。”
“谁眼中的我”我喉咙发紧,就像一根箍在喉管的铁丝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没有谁,”他说。“但如果你想让人们不戴着有色眼镜看你，如果你讨厌人们指指点点、侮辱谩骂,你又为什么老把那张该死的裸背牌打出来呢”
裸背。从他嘴里说出的那个词在我心上割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我抱住一个靠垫,蜷缩起身体,窝在沙发上，别过头不看他。我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说过你不会用那个词的。”
“为什么不呢你自己都说。”
“那不一样。”
“那倒是,所有的事对你来说都不一样。劳拉,你真的需要克服自己。”
他说了那个简单的词,克服,轻而易举地为我的问题找到了解决方法。克服你自己。不是这个世界,不是生活,不是打进人们后脑的银弹。是我自己。就好像我是一堵可以翻越的墙,或者是一次可以从中恢复过来的悲痛。
我把脸贴在靠垫上,还是不看他。“别理我。”
“这不是我挑起来的，劳拉。”
“别理我。”
“怎么,你吵够了我猜,要是任由你一人大喊大叫，也许你不会那么快就厌倦。批评总是很难接受,对不对”
“别理我,别理我,别理我!”我的身体被一股黑暗而又沸腾的情绪主导,我猛转过身体,把靠垫向他一挥。它从我的手里飞出,在空中打了个旋。保罗接住了,抓在手中,站在那里看着我,他那个样子简直让我发疯。我又扔了一个,又一个,把沙发上能扔的都扔了,把它变得光秃秃的。他还是那样抓着靠垫看着我。他什么都没说。我蜷起身体,把脸紧紧贴在最后一个靠垫上，用胳膊抱住头,尽可能地缩起来。
终于,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他扔下靠垫,拿起钥匙,往门口走去。“我出去了,”他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听见门打开了,他说。“我带着手机,有任何情况打我电话。”他听上去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我走以后别忘了锁上门。”
门被甩上了。他走了。过了好久,我才有力气动一下。
他走了一个小时了。我抬起头,看着周围。房间里到处都是靠垫。我想躺下来,但我不能。我为自己在沙发上筑起的孤岛太小了,小得让我觉得像个牢笼。站起身来是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我终于把靠垫一个个捡起来,放好。
我把沙发重新整理好,但它看上去还是不对劲。也许是靠垫摆放的角度变了，它们看上去就是不一样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把一件旧家具换成了新的。但既然这里并没有人看着,我可以过会儿再收拾它们。现在还是继续躺着吧。
羞愧感像一个茅,不管我往哪个方向扭头,它都会钳住我的脑袋。他的话有太多都是正确的。我仍然觉得蓓卡背叛了我,而保罗对我大嚷大叫,但他们说的话却是我无法否认的。姐姐和保罗纠结在我的脑中,我要同时应对他们两个人。
我再次听见他们对我的评论,而我此时想对他们说的是,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女人，但如果他们跟我交换位置,过一下我的生活,体会一下我经历的事情,他们会比我做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