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对不起
问题是,我知道保罗不会认为那是个能站得住脚的借口。
我一动不动地躺着。这里太空寂了。我真希望自己没有跟保罗吵架。他走了,有可能永远不再理我;而赶走他的人,正是我自己。这个想法是最让我难以忍受的。它如此沉重地压在心上,我根本没有力气去留神门口或屋角有没有潜伏的危险。我能做的只是抱住一个靠垫,紧紧抱住,让它贴近我。
他说他带着手机,他让我把门锁好。都是关心我的安全。越是回想他说的话,羞愧的髻头扼得就越紧。因为我知道,他吵也吵得有风度;这一点我无法否认,他没有说我是个泼妇,他说我表现得像个泼妇。他没有说我是个懦夫,没有说我蠢。他说的都是我的表现。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不同。
他并没有骂我是个裸背,他指出那是个我使用过的词。而我,我叫他里坎人,我说我不喜欢里坎人;但他,来就没有叫我裸背。
我紧紧抱住靠垫,因为这无济于事。我的确爱上了一个里坎人。意识到这一点并不让我高兴,这个事实并不会伴随着脸颊上羞涩的绯红,或是关于巴黎的浪漫歌曲。
我的性格中并无多少浪漫可言。相反,这个事实让我的胸中感觉到冷冷的空洞。这股寒意在我的血管中蔓延,让我需要他,需要贴近他,从他身上获得温暖自己的力量。爱情发生的时机不对,前途未卜,但尽管我疑惑,我恐惧,我愤世嫉俗,我仍然全身发抖地抱住靠垫,盼着他回家。
他真的回来了。门突然砰的响了一声,我不由一颤。保罗走进房间,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外,似乎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开了门。
“你没有把门反锁上”他说。他的声音有些拘谨和不自然,还有些垂头丧气的挫败感。“好了,劳拉,你知道你必须小心。”
“对不起。”我坐在沙发上,上身绷直,用脚跟撑着。我不能抬起眼看他。我闭着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像个祭品般一动不动地坐着,承受他的目光。
他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你必须更小心一些。”我接受了他的批评。他还没完全从刚才的争吵中回过神来,但这个批评比很多东西都要好。起码它并不是攻击。
“对不起。”
我听见他把钥匙放在桌子上的声音。“看,我买了一份报纸,”他说,这是个求和的举动。“你想看看吗”
他出去找了个需要看报纸打发时间的地方,因为我逼得他没法待在自己的公寓里。我僵直了上身坐在沙发上,随时都会掉下来。
“对不起,”我说,除了这句话我还能说什么呢
某个柔软的东西被放在了桌上,我知道那是报纸。然后他走到沙发边,手放在我头上,就好像一个老师在对他喜欢的学生表示亲昵。
我抬起手,两只手,抓住他,抓住这个和解的动作不放。“对不起。”
他再次叹气。“没关系,”他说。“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我不该对着你喊叫但——试着讲点道理,好不好”
“好。”我的声音很平静。这场争吵,他赢了。
他的指头在我的手中动了一下,拍拍我的脑袋。“我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说。他这话有些好笑,我疲惫的灵魂稍有放松。
“没关系,”我说。“因为——我们什么都不需要说。”
他把手从我头上挪开,我突然觉得无所依靠,直到他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刚才费力保持直立的脊柱放弃了努力,我躺了下来,把头放在他腿上。他拍着我的脑袋,轻轻地,似乎漫不经心,但我知道他在留心。这不是激情,不是悠闲,我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原谅。但我躺在他的腿上,任他轻轻拍着我,就像我是个孩子。不是他的孩子,我的头发并没有从他的手中感受到那种程度的浓情。但没关系。不管以后会怎样,现在我只想能够躺下来。我的身体绷直得太久了。
几个世纪前,那时我们还没有发现抗过敏药物,对付银感染的伤口只有一个办法:威士忌和锯子,然后
孩子,在我开始之前,求上帝保佑吧。只要银还留在伤口里,感染就不会停止:银进人肌体,人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个屠宰场,组织不断死亡,只能截肢才能抑制坏死。
过去,银感染曾被用于惩罚战俘:割开他们的皮肉寨进一个银球,然后等待月亮升起。守卫们会待在营房里,锁上门;若是行军时,则会用链条把自己连起来;而所有身体被塞入银球的犯人则被关在一起。有时,守卫们会打赌,看到了早上还剩下些什么。
二十世纪中叶,这种行为被认为是不人道的,因而被禁止。但那时,一些有心的军医已经从对幸存者的研究中有所发现。只要取出感染源,再注入抗感染的血清,肌体坏死就会停止。
塞林格曼的朋友,也就是我打伤的那个人,只能依靠传统的治疗方法。目前还没有哪家医院收治了因银感染而肌体坏死的病人: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去医院求治。但不管他的同伙用的是老虎钳、解剖刀还是木工锯,他们肯定已经把子弹取出来了,因为警方还没有发现一具胳膊烂掉的尸体,也没有漂在河里的断腿。我的子弹打在他的关节旁边,这个伤可不好治,他必定需要有人为他偷一些医疗器材。也许是市级医院——圣维朗妮卡的一名护工、护士、医生,甚至也可能是清洁工。那个地方值得调查。
我绕过保安,进了医院,此时我发现有一点不同寻常:虽然并没有记录显示器材丢失,但要知道,所有已使用过的刀钳丢弃后都是要送去焚化的,也就是说其实只需要趁人不备抓起一个装器材的垃圾袋就可以了。但药品则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