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育婴堂的生活

    今天,我的身体像失重了一样,轻得像是要飘起来。做什么都慢吞吞的,双手梦游般缓缓移动着;手和眼睛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空气寒冷,气压很低,应该是要下雨了,但我却不觉得冷。公共汽车上没有空位了,我靠在一根扶杆上,让它抵着我的背,一边回想着与保罗的吻别。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像他那样,睡得那么少,却能够不吵醒我。整个周末,我们谈论童年的经历,把关于自己的点点滴滴讲给对方听。

    我对保罗说，我的童年导致我缺乏创造力;听到这里，保罗对我讲了他小时候是如何睁着眼睛度过夜晚的。我每晚要睡八个小时,而他只需要四个小时,剩下的四个小时,他可以一动不动地躺着,不会辗转反侧，也不会躁动不安;他这样告诉我。

    他开玩笑地说,正是那醒着的、无所事事的四个小时给了他灵感,他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思考如果我醒着我们可以一起做些什么。然后，他告诉我街灯的亮光怎样透过百叶窗进入房间,我的呼吸声是怎样在这间小卧室里回响的;还有我的手在床单上轻轻地弹着咏叹调;还有街上传来的声响和黑暗中墙壁的颜色。

    我睡着了,不知道这一切。所以他要好好记下来,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告诉我。

    我在办公室里坐定,打开文件夹，但手仍然懒懒的,不想去翻动纸页。纸页冷冰冰的质地刺激着我的指尖,弄得我无法集中注意力去看上面的文字。而当我查收电子邮件时;我发现闪烁的光标比信件本身更能吸引我的眼睛。我摇摇头，活动了一下手指。

    我着手处理埃勒维的案子。我检索了一下埃勒维离开多拉时开的那辆车,发现那是一辆他的雇主提供给他的福利车。他还没有收回自己原来的车。当晚,多拉的巡逻车并没有把它拖走。车子受了严重的撞击,现在还停在本尼迪克特公园区的一家小修车厂里。

    本尼迪克特公园位于城市的边缘,是本市最古老的公园在这座城市开始向西开发、沿着河岸往后拓展之前,本尼迪克特曾经是村落的中心。它的周围遍布大学和其他各类学校、书店和熟食店。当然了,我明白大学教授们肯定也和其他人一样需要修车;但如果你的车坏了,你不会刻意把它送到那个区去。埃勒维住在国王公园区的东部,当晚车子在芳德琳公园的东面抛锚。为什么他要把车送到圣哉经公园的北面去修呢

    仅仅需要查看一下记录就可以查出来,当晚埃勒维咬伤强尼之后,被他的搭档抓住后送到了哪间庇护所里。如果他想把车送到自己称意的机修工那里,那么就有可能是在禁闭室里打的电话。我需要一个证人来证明那一点。

    关上档案柜之前,我发现了一个好消息:当晚值班的正是我的朋友阿利。

    每个人都会在某个时候,为了某些人破例。阿利对我来说就是个例外。

    没有人会谈论育婴堂。里坎人几乎对它们一无所知;对于一个里坎人来说,那个字眼会使人联想起放满玩具的塑料箱、满地乱爬的小孩和照看孩子的年轻女孩。下班后,穿着套装的妈妈走进来,抱起自己的孩子,说,小宝贝，今天乖不乖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满房间。

    第一次在育婴堂度过夜晚的时候,我刚刚出生两个星期。最后一次在那里过夜时,我差几天不满十八岁,还没有正式参加多拉的基层工作。

    育婴堂的人们曾试图把孩子们按年龄分开管理,但终因人手不足而作罢。婴儿在哭喊，廉价灯泡的照射下,夜晚带上了迷幻的光线，一切都变得像高烧中看到的情景。灯泡总是出毛病,发出嗡喻的低鸣，一跳一跳地闪着,把墙皮上剥落的油漆照得影影绰绰。一排排小床沿墙排开;年龄大些的孩子睡在铺了塑料膜的垫子上。窗户上挂着窗帘;房里还有无人问津的破玩具。刚会走路的孩子有时打婴儿们几拳。十几岁的孩子则在角落的毯子下缩成一团。

    当我知道那些靠近我的男孩子不过是趁机想要占一把便宜时,我不让他们任何人接近我。我跟他们对抗,在粗糙的毯子下又踢又抓。也有些夜晚，我无力反抗，就只好向下摸去,迅速地移动双手,好让这次经历尽快结束。还有一些夜晚，我毫无反抗地躺在那里，闭上双眼,把手伸进男孩们的衣服里,仿佛能在那里寻找到保护和安慰。

    有些时候,年龄小的孩子们会看着那些不停抖动的毯子;有些时候看的人是我，年幼的我。有时管理员会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有时他们无法阻止也有些时候他们不去阻止。孩子偶尔游戏,偶尔攻击彼此,但大多数时候,大家只是默默无语地躺着或坐着。十八年里,我不记得那样的夜晚有哪一个小时是完全没有婴儿的哭喊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