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儿时玩伴阿利
人们认为，当父母呻吟咆哮的时候,还让孩子待在家里听着这一切，会给孩子造成心灵创伤。于是,直到我们长大成人可以参加工作为止，每到月圆之夜,我们就会被带走。
有些孩子会要求回家：那些年龄很小的孩子,那些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不论听到那种请求的大人是谁。他们都会硬着心肠不理不睬。如果孩子们还会问,就说明他们还太小，就说明即便解释,他们也不会理解。况且你要如何向个十八个月大的孩子解释呢对他说,如果今晚你妈妈看到了你,她会杀了你这样说吗
十八岁之前,我没有见过一个变身人。
在公寓的租约上签好字、走进自己房间的那一天,我坐下来,头靠在墙上，如释重负地失声痛哭。
育婴堂里不会有什么友谊;我们在里面对彼此做的事情太多。有时候,你会发现一张面孔似曾相识,但没有人去相认。我们彼此无话可说。
阿利和我能做朋友与其说是因为在育婴堂的共同经历,倒不如说是因为我们尽力摆脱那段经历。曾有一段时间,我会爬到小床旁边,抱起一个啼哭的婴儿,把它放在我的腿上,试着唱歌给它听,但那些皮肤发红、脸皱成一团的婴儿似乎更喜欢哭喊,而不是平静地呼吸。而阿利则会把小床摇得嘎嘎响,大声喊着让婴儿们不要再哭了。
我们并不搭理彼此。过了一会,我停止唱歌,阿利也不再叫喊。从六岁开始,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在育婴堂入睡。那以后,我尝试了不同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阅读行不通:读书仅仅意味着你一动不动地坐着,捧着书,但除非能离开,否则你就会不停地走神。我也不能带自己更喜欢的玩具进来:东西在这里会被打破的，我玩过翻绳游戏;把纸牌排成一排排来锻炼耐心,还花了好几个月去学习花哨的洗牌方法；还在积满污垢的地毯上玩接子游戏
我八岁生日那天,蓓卡送了我一本关于日式折纸的手工书。我没有问过她是否看到我在玩绳圈或是洗牌，是否看到我在不停地提高自己打发时间的本事。她小心翼翼地把书给我;当我打开书时，她从我身边走开了。
纸:轻薄柔软,即使别人踩在折好的作品上,你也可以从头再来;除了一开始就想折进小小纸张里的时间外,你没有任何损失。令人心情愉快的颜色，准确鲜明的线条。我无法告诉她那些折纸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因为那样就等于告诉她离家的夜晚是多么凄惨;但几个月之后,我给她叠了可以堆满一个房间的纸娃娃，还有给娃娃当宠物的小猫小狗,还有给它们居住的纸房子。
那时,阿利正拿火柴拼图玩儿;我们中的很多人都有自己消磨时间的习惯。他想让我教他如何叠飞机。我对此并不热心,但我的时间实在太多了。我动了一番脑筋,叠出了“喷火（一款战斗机）”和“协和（一款商用超音速客机）”,还叠了一些坦克。我们不怎么交谈,但我们都知道已经找到了分散注意力的东西,可以让我们不再去关注边缘发黑的窗户和昏黄灯光下啼哭的婴儿。
长大些之后,他有时也会钻进我的毯子,把手伸进我的衬衣里，但我不知道怎样反抗他。我们都需要一些安慰。有时候,他会让我舔他或是咬他有时候,我会让他捏我。
直到二十几岁时,我们才终于可以直面相对,提及往事我们很少谈到过去,偶然谈到也只是几句玩笑话,不超过几秒钟。育婴堂外，他从来不碰我一根手指头。没有一个男孩会。我也从不伸出手指或举起拳头来对付他们。更多的是,我们碰到彼此便匆匆把目光移开。
我无法觉得自己被他们欺负了，也不想因为过去的事而记恨他们。是的,我可能并不想发生那样的事——凭借一个十四岁女孩的判断力,我并不喜欢那样的事情——但我们都知道那并不是针对某个人的。即使是现在回头看,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我确定的只有一点：我想变成另一个女孩，一个不会遇到这些事的女孩。
阿利是惟一一个我在育婴堂里认识、现在还有较多接触的人;但我们对那些事只字不提。
成年之后,阿利和我是在培训时初次重逢的。我开始接受培训后几个月他才来,但到年末时,他捕狗的技术就远远胜过我了。他是个喜欢机械的男孩。我从来就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想去管理武器,但阿利热爱那一行。因为他做得实在太好了,所以人们不得不容忍他毫无军人气质的外表;这件事让他很是得意。时不时地,就会有人告诉他头发该剪了。而他则会把我们俩之间打的赌告诉他们——只要有任何一个律师到这里后十分钟之内还没有提到所谓“公众观点”或是“大多数公民”,他就把自己的头发剃光。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弗兰克林没有说过那些字眼。一次都没有。
我提起一把剪刀,朝武器管理处走去。
阿利把脚抵在武器库的墙上,坐在那里休息,头埋在一份《休眠武器月刊》里。进去时,我敲了敲门。荧光灯的光线使得架子上的麻醉枪和银枪看上去像硬纸板做的模型一样。用不着调动记忆,我就知道这是种不健康的光线。“你在这里怎么能不头疼呢”我说。
“嗯噢,你好,劳。”阿利把脚从墙上挪下来,把另一张椅子向我踢过来。“上帝,你应该看看这个。又有一个新设计出来了,设计者说有了这种枪,就可以在四百码之外射击。”他把一篇文章塞到我鼻子下面。
“要真能那样可是不赖呀,还能在黑暗中看见目标。这就是我的意见。不过不用理我，这只是一个女人的看法。”我靠墙站着反讽道,离他几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