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手部的伤
我握着自己的杯子,一边轻轻用手指敲着杯壁。保罗又盯着自己的杯子看了会儿,然后向我举起酒杯。
举杯回应他时,我觉得手中的杯子异常沉重。“我们我们向谁敬酒呢”我吃力地说出这句话。吃力得嗓子都疼。
“为你在医院的朋友吧,怎么样”
我握紧了杯柄。“为——为马蒂。”
“马蒂。”
我喝了满满一口酒。当把杯子放回桌上时,杯子歪倒了,倒在我手上。红色的液体泼了出来,洒在我的手上和洁白的桌布上。“噢”我不知道该怎么好。我又笨拙,又愚蠢,笨手笨脚地弄脏了干净的桌布。
“没关系,”保罗说。他用餐巾把我手上的酒擦干。他并未因此不快。对他来说,这仅仅意味着我的酒杯再次变成半满了。
“我”我仍然抓着酒杯。在惹出任何别的麻烦之前,我试着把它放下。
“等等。”一只手轻轻扶住我的手腕。保罗正在清理桌子,把桌上暗红色、粘稠的液体擦掉。“好了。”他扶着我的手,把它放到桌子上。我松开了杯子,手落到了旁边。我下意识扭过头,伸手去摸左眼。然后把头扭过来,一面避开不去看自己发粘的、染上红色的手指。
“给。”保罗把另一块餐巾递给我,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僵硬地抓着它,一动不动地坐着。他把餐巾从我的手中抽出来,拿在自己手上,为我把手擦干净。餐巾包裹着我每一根手指轻轻擦拭,厚厚的白色织物抚摸着我的手背。
当他碰到我的一个关节时,我感到疼痛像闪电般传来,同时看到那里有一片淤青。昨天还没有。我不禁退缩了一下,我的手在他的手下颤抖。他拿起那只手,轻轻抚摸着受伤的部位。
“怎么会受伤的”
我把手在他的手中握拳。“我打了一个人。”
他的手指放松了,但没有放开我的手。我没有看着他,但我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很平静。“为什么”
我没有挪动自己的胳膊。我们俩谁都没有动。“他咬伤了马蒂。”
沉默。
“他想要杀死我。”
保罗还是一言不发。我发了疯似地想要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不能,不能看着他的脸。
我闭上眼睛,垂下头。“就是这样。”
保罗说的话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他语气平和。“你用什么打他的”
我吃了一惊,抬起头面对他。“什么都没有。用我自己的双手”
“你的双手”他听到我说的是复数。
我看着他。他那么美。
肯定能找出些什么话题来说。我在心里反反复复说过的话。你认为我能用什么打他,钢管吗尽管我听过确实有人那样做过。如果你不喜欢我这类人,那么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吃饭如果一个这辈子都在伤害你的人落到你手上——如果有机会,他会杀死你,杀死你的同胞;他会坐在那儿,对着你的脸说他恨你——而你可以对他做任何事,任何事,你还能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你不会伤害他吗
我什么都没说。我头痛欲裂。我的脸禁不住抖动,我的眼睛猛地闭上,我的嘴角死死包住,我把手从保罗手中抽出来,盖住自己的嘴。我不能哭。我不能哭。
“劳拉”那是个问题。我把头扭开,不去看他。
“劳拉——”
我抬起一只手挡开他。“给我一分钟。”我的声音又虚弱又沙哑,但我至少还没让它发抖。他在抚摸我的头发,轻轻地在我的脸边缘滑动。我没有向他转过头去,但我听凭他摸我的头发。一分钟,我听之任之。
我把双手放在眼睛上,努力让嘴唇停止抖动,让我的脸重新恢复平静。如果我足够轻柔地说话,它就不会崩溃。“求你了,别对我那么好。我只会变得可悲而已。”
他笑了,但那是个平静而忧伤的笑容。“你不喜欢变得可悲吗”
我遮住半边脸,一言不发。
“我见过更悲惨的。”
“更悲惨?”我必须分散注意力,不能让自己哭出来。“你的意思是见过比我看过的更悲惨的景象,还是见过比我更悲惨的人”
“噢。”他把手拿开,轻轻摸了摸我的肩膀,然后我们就没有任何身体接触了“我是说看见过更悲惨的人。至于景象,我也不知道。”
“无意冒犯你。”我把手在面前摊开,看着它们,“但如果你没有,那么就说明你是个糟糕的社会工作员,或者我是个大可怜虫。”
“不,”他郑重其事地说。“我是个很好的社会工作员。”
我深吸一口气。“是的。很可能你是。”
“上帝,我能把那当作表扬吗”
我飞快地扫了一眼,我看见他像一个因为发现了某样新奇事物的人一样高兴。“是的,”我说,“拿笔记本把日期时间都记下来,因为一段时间之内你不会再听到表扬了。”
听到这里,他笑了起来,我趁机又看了看我的双手。它们在颤抖。
保罗往后坐去,头倚在墙上。当他看见我盯着自己的手时,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
“嗯”他说,应该是另有含义,但我不确定是什么。
我握紧拳头,松开,但颤抖没有消失。
“就像捕手痉挛一样”保罗问。
我看着他,然后移开目光,“那”有可能是痉挛。看到马蒂而旧病复发。我不要。我不能。“不是,”我说,语气比我的本意要生硬。“只是今天过得太艰难了,我要去一下洗手间。很快就回来。”
我起身时,他也站了起来。女士离开房间时起身,标准的绅士。
洗手间里铺着廉价邋遢的瓷砖,天花板上的几个灯泡在地上投下小小的光圈。我站在其中一个光圈的边缘,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的左眼很稳定。我的脸没有抽搐。我往小洗脸池里灌上热水,把手泡了进去。那个洗脸池太小了,我的手蜷在里面。热量包裹了我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