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约会开端

    我们在一个狭小的包厢坐下,两边的座位是漆成白色的仿砖制结构,铺着红色的垫子。餐厅里很暗。所谓的情调灯光,或者仅仅是普通的四十瓦灯泡。桌上有一支红蜡烛插在葡萄酒瓶里,瓶身上粘了一层融化的蜡。事实上我们还真需要这根蜡烛来照明。我抽出一根烟,保罗伸出手,拿过蜡烛瓶为我点着。

    “谢谢你。”说出这句话后,我觉得自己的肩膀松弛了一点。我已经很久没这么礼貌了。

    “不客气。”

    “来二支吗”我把烟盒递过去

    他摇摇头。

    “请不要告诉我你不抽烟。”撇开他里坎人的身份暂且不管,我希望他抽烟。他必须要有陋习。我不能跟一个没有任何缺点的人相处。

    “我”他抚弄着瓶子上的蜡。他没有坐立不安;不知为什么,他的坦然让他变得更有趣。“我过去抽烟。因为工作以后我身边每个人都抽。但我晚上总是睡不好。”他发现了一颗凝固了的红色烛泪,把它放在手指间把玩着。

    “翻来覆去还是咳嗽”这两种情况都是我熟知的。

    “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如果我醒过来,我会打定主意再吸上支,而不是像个有理性的人一样倒头再睡。”他看上去有些郁闷,好像这个习惯超出了他的理解力。

    “所以你就戒烟了”我扭头吐了一口烟。

    “没有。”他叹了口气。“如果马上戒烟,就等于是要变本加厉地抽烟。我肯定会对一根烟都不抽的生活感到厌倦,如此反而会继续抽。于是我跟自己定了个规矩。我可以抽烟,但只准抽高路西一个牌子。”

    我忍不住笑了,被满嘴的烟呛了一口,又咳嗽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规矩听上去如此滑稽。“高路西它们可是要配上艺术气质和钢铁一样的肺啊,对不对”

    “是啊。”他笑了，一种心满意足的笑容。“它们的口感并不好。抽烟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所以慢慢地,我就不想抽了。”

    我往后靠在坚硬光滑的墙壁上,让自己笑出声来。我仍然感觉有些虚弱,但笑出来让我感觉很好。一部分的寒意开始离开我的身体。

    他还在把玩那一颗烛泪。把它反过来,在手指间滚来滚去。他的指尖有些粗糙,顶端扁平,有点像工人的手。

    “玩烛泪玩得很高兴”我说。

    他看着我,表情中有某种坦率单纯、胸无城府的东西;我后悔说了那句话。我干嘛要管他玩不玩蜡烛油呢。他想玩就可以玩。

    他把那颗烛泪举起来给我看。“看看它的样子,”他说。

    这是一小块蜡，一面很不平整,因为它是由一滴滴蜡烛油滑落堆积而成的。我觉得,如果你下定决心要找到让自己心情好的东西的话,那颗烛泪看上去也是可爱的。

    “形状很好看。”我说。说好听的话并不比说刻薄的话困难。

    “这里,摸摸它有多么光滑。”他拿起我的一只手去触碰烛泪的表面。有一小块蜡粘到了我的皮肤上,而他的指尖轻柔地放在我的拇指上。我们的手停止了活动我们坐在那里,看着前方,没有看彼此,而是看着两只碰在一起的手。两只手,在我们面前高高举起，握着一小块红蜡烛。

    必须有一个人把手抽出来。而如果有一个人要打破僵局,我宁愿那个人是我。我刚要把手垂下来,他抓住了我的手指。他握住了我的食指,放开,又拿起中指,像打量那支蜡烛一样看着它。然后他把我的手掌摊开,仿佛要给我看手相。我把头扭开。

    “别告诉我你以前从未看过非里坎人的手,”我说。我的手掌在他的手中摊开,平整光滑,毋庸置疑的裸背的手。

    “我见过这一只手,”他把玩着它,说。“第一次遇到我时你就把它给我看了,记不记得”

    我盯着自己的腿。我当时把手给他看是想让他走开。他是提醒我这一点吗

    他轻轻把我的手指往后弯。“你有双关节。”他说。语气很平静。

    我的心跳加速了。仅仅是一只手,我怎么能在他面前如此暴露呢“只是我的手指,”我说。“我的拇指完全不能弯曲。”

    保罗试了两下,发现它果然是直的。然后他把自己的拇指放到旁边。他的拇指可以往后弯。搭顺风车者的拇指,我听人们这么说过。

    我摸了摸他的手,把它翻过来。手的边缘结了痴,手掌的皮肤很硬。里坎人的手。我从远处看过这样的手。世界上每个陌生人都是这样的手。从远处。他的手形状很有趣。这个男人的手掌顶部狭窄,看上去就像一把铲子。一只结了痴的手。一只形状有趣的手。他让我抚摸这只手。我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抚过他的手掌。

    皮肤。干燥而温暖,有一些高低起伏。我的指尖轻轻地一滑到底，像在某个被磨光的表面滑行。到了手掌的另一端,它又变得柔软。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间有-个褶皱,那里的皮肤充满弹性。我把指尖放到那里,埋在那光滑柔韧的皮肤中。

    我又开始颤抖。我的眼睛无法聚焦,我的眼皮沉重得要耷下来,我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这个举动太过亲密。我握住他的手,抓住它,不让它再探寻我自己的手，也不让自己再探寻他的手。我坐在一家廉价的餐厅里,握着一个男人的手。

    他盯着我们俩的手看了一会。现在他可以做任何事。他可以继续抓住我，可以把我推开，也可以离我更近。我不知道自己想让他做何种选择。

    我没预料到他下一步的动作。他把我的手抬到嘴边,吻了它。只是轻轻一吻，就像社交场合一个绅士给女士的问候吻一样。然后他把手还给我。

    我把手收回来,放在腿上隐藏起来。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我壮着胆子用眼角看了他一眼。他咬着嘴唇,然后摸了摸额头。“嗯，”他说“我想这是个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