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探望马蒂
“是个好名字。我有个叔叔叫利奥。”他的笑容很迷人。整齐的牙齿,保养很好的皮肤,气定神闲。他看上去就像我的父亲,像我父亲的朋友们。那种生活舒适、营养充足的脸色显示出他们生活无忧,从不用担心交不出房租;他们走在街上会遇到人们尊敬的目光。也许会遇到嫉妒的眼神,因为他们拥有的太多。不过嫉妒也可以当作尊重的一种。
我的脸色从来没有那样过。一年之前,在那个愚蠢的灾祸之前,蓓卡还没有怀上利奥,还没有被丈夫抛弃,她的脸色就是那样的。如今,看到这个为她接生的人我才真正意识到,蓓卡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光泽。
“他是个健康的孩子,”我说。
“好极了。”帕克金森说,一边看了看手表。
在他借故走开之前,我连忙找了个理由走开了。
“那个人不喜欢我的外甥,”我小声对凯尔西说,这是半句玩笑话。出于某种原因,我不想说得太多。
“梅”凯尔西叫道。
“什么事”我下意识地答道。
“我记得你说自己叫劳拉。”
“噢”我耸耸肩膀。“梅是我中间的名字。我家里人都叫我梅。”
“为什么会两个名字呢”
“很简单。我的出生证明上是劳拉·梅。育婴堂的人叫我劳拉。”我几乎毫不迟疑地说出了育婴堂这三个字。
“育婴堂”
对于一个社会工作员来说,他应该知道这些的。“多拉的育婴堂。”
“噢。”他点点头。我有些紧张,生怕他会说些表示同情的话,但他没有,似乎只是把这件事当作一个简单的事实来接受。我想他没有听过那些故事。或者是他见过更悲惨的事情。
“你知道吗,作为一个社会工作员,你应该知道得更多才对。”
“对于一个律师来说,你的处事言辞并不灵活。”他反唇相讥。
“我不是律师,我没接受过专业训练。”
“好借口。”
对他粗鲁似乎并不能让我占到上风;一时间我很想更加粗鲁一些。很可能我只是好奇,或仅仅想让某个人把实话都说出来。这时我们来到马蒂所在的楼层在病房门前,我握紧了拳头。
屋里有几排病床,每一张都挂了帘子——金属架上挑着一块便宜的印花布。我还没进门,就有一种感觉:床上铺的垫子一定很薄。我往后退了一小步,这样就与保罗·凯尔西离得近了一些。令我气愤也令我不安的是,我觉得他的手在我胳膊上作了短暂停留。
“别害怕,没事的。”他低声说。
我拧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喉咙。“谢谢你,凯尔西先生,”我用自己最严厉的口气说道。
“我等你。”他说。
我看见了那张床,马蒂的床。凯尔西找了个稍远一些的位置坐下。我松开握紧的双手,朝那张床走过去,掀起了帘子。
他躺在床上。听到帘子索环滑动的声音,马蒂转过头。看到是我,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我看着他。我无法将眼睛从他身上移开。绷带、输液架、医院的卧具他们包扎好他的喉咙,把它埋在白色的纱布里面;他们把连着药水的针插到他胳膊上,让他平躺在铺着白床单的铁床上,盐水一滴一滴地进入他胳膊肘内部苍白脆弱的皮肉里。
我站着,看着这一切,努力要把这一切跟马蒂脸上的表情统一起来。他并没有看见世界末日,他的视野里没有燃烧的城市,也没有倒塌的塔楼。他的表情很平常。或者说稍稍有些吃惊,因为看见了我。然后他脸上的线条慢慢弯曲,露出一个笑容。年轻的微笑,不是很自然,而是有些笨拙羞涩,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希望。
那男孩竟然很高兴看见我。
“马蒂。”我说。
我并没做好心理准备听到他的声音。“嗨,劳拉,”那声音说。沙哑、干燥,仿佛被什么人拿某个工具反复刮过,没有任何水分。他们说他又能说话了,医生们说他的声音又回来了。他们说谎。这不是他的声音。
“你好吗”马蒂问。
在马蒂心中,我是个成年人。我不能在他面前摆出一张软弱无力的面孔。
“很好,孩子,”我说。“真高兴看见你好起来了。”
他又笑了。我真希望我带花来了。“医生们说我的嗓子会好的。”但他说到“会”字时,声音卡住了,没说出来那个字。
“你有没有好好振作啊,孩子”我问。我之所以没说“你好吗”是因为振作是他以后不得不做的事情。
马蒂耸耸肩。“当然。”他脸色苍白,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睛没有完全直视我的眼睛。
“一切都好我是说,除了伤口和噩梦之外”
他吃惊地看了我一眼,仿佛被我抓了个正着。
“我们都会做噩梦,马蒂。”我把手放在他的脚上。这是我能想出的最温柔的动作了。
马蒂咬着嘴唇。如果他的嗓音真的恢复了我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但其实他并没有任何可说的,真的没有。喉咙受伤可以让他不必说一些礼貌而无谓的空话。
“生活就是这样,”我对着屋里的沉默说。“你要学着适应。”
他扯了一下毯子。
“我知道,”我说,“你最不乐意听的就是一个自认为什么都懂的女人告诉你,你的生活会很糟糕。”
马蒂含糊不清地发出一个声音。
我把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吸进肺里。“对于发生的一切我很抱歉,”我说。“都是我的错。”
“没关系,”马蒂沙哑着喉咙说。“我也有错。”补
“是这样的,”我握住他的脚,“如果你没有听我的,你就不会赤手空拳。可惜当时你可选择的武器并不多。”
“你也是,”马蒂说。他语气平静。也许他只是礼貌,也许他已经认命。他说的话太少,我判断不出来。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我们抓住了其中一个肇事者,”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