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弗兰克林

    漂亮的攻击。我本能地想要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冷漠神情来保护自己。按理说我应该已经缩成一团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没提到中世纪呢;他只不过控诉我违反本国、欧洲大陆和民主世界的法律,背叛了我的职业良心，给文明这个词抹了黑，我很可能在他走之后浑身发抖。但现在,我能感到的只有对他思路和言辞的佩服，他的确很出色。

    “我不属于律师协会，弗兰克林先生。我不是它的成员。”

    “我知道。我熟知多拉的法律机制。您接受了几年的专业培训——两年似乎您二十岁就开始工作了，仅仅对相关的狭小领域的法律有基本的了解。这种教育背景连学士都达不到。我很难认同您有资格代表我的当事人。”

    “是有些困难,弗兰克林先生。但我完成了多拉的规范教育——我也知道,以主流社会的标准来看,那是微不足道的,但并非像您想象中那样不堪。时间短的原因仅仅是由于我们人手严重不足,没有时间按部就班。我们的当事人触犯的法律使他必须接受多拉的审判。不管怎么样，他都会碰到一个我这样资历的律师。”

    弗兰克林一手托着头，思考着我的话。

    “您想喝杯咖啡吗”我问。

    “咖啡哦。是的谢谢。”

    我站起身来，把我的小电壶的开关打开。“不好意思，只是速溶咖啡。”

    “没关系。谢谢您。”

    我转过身,倚靠在墙上。他伤害不了我，我心里反复对自己说着这句话，然后决定做一个试验。

    “弗兰克林先生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当事人，这是事实。有可能他不喜欢我的做事方法,事实上我确定他不喜欢。我觉得您也对我颇多异议。如果我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那样做。但回到您的问题上,我想我必须回答‘是的’。根据这个职业的标准,根据狼变行为实时监管部的标准来判断,我的表现是称职的。”我将水倒进他的杯中。

    “您真的认为您的行为对于一个政府工作人员来说是恰当的”

    我把咖啡递给他。“多拉是个古怪的地方,弗兰克林先生。”

    “并没有您说的那样古怪,加利女士。我知道有很多例成功控告多拉工作人员的案子。按照我的理解，多拉内部每个月都有人被降职。请不要假装多拉可以不承担责任。我可以举出很多具体的例子。”

    我的心往下一沉。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叹气。“那确实说明我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对不对弗兰克林先生，我敬重您。所以我不跟您绕圈子,而是诚实地告诉您:那些降职只是制度的一部分。人们确实会被公开降职,那样对政府有好处。但他们从不会对多拉进行彻底改革,因为那样事实表明了政府对多拉的支持。满月夜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而我们还是有些用处的,不能被当作替罪羊牺牲掉。与其让我们真正为某些逾纪而担负责任,时不时公开处罚一下我们反而更容易。”

    弗兰克林抬了抬一边眉毛。“等于说您是在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您不可能为此事承担责任喽”

    我摇摇头。“我可以为此事承担责任;以我个人的名义。您可以控诉我。但是如果您想把这个案子变成撼动整个体制的里程碑我想建议您最好换一个更好的当事人。埃勒维先生伤人是不争的事实。我想说的是,您的当事人的确有很多要抱怨的。假如我处在他的境地,我肯定会像他一样满腹牢骚。但问题的关键是他需要一个多拉的律师。如果您愿意,您可以为他辩护,我也很乐意您参与此案，但我也必须参与此案。您可以申请另换一个多拉的律师,但恕我直言，在保护埃勒维先生这件事上他们不会比我更积极。”

    “上帝保佑这个国家,加利女士。多拉是我能想象出的最不规范、最不完善、最没有职业道德的机构。”

    我坐回书桌旁,再次用手撑着下巴。“也许吧。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问题。您看,弗兰克林先生,我无力跟您竞争。我把自己的牌都摊在这张桌子上给您看。我们有共同的当事人,您可以就他的不满对我发火,或者我们可以共同致力于怎样将他无罪开释。以我个人而言,我想要的仅仅是顺利了结此案。埃勒维想要起诉我吗”

    弗兰克林目光狡黠地盯着我。“是的,他的确提到过这个打算。”

    我开始觉得疲倦了。我撑不了多久了。“请别让他这样做。”

    “加利女士请问我有什么义务要被您说服,违背我当事人的利益呢”

    “我认为起诉我对他不利。是的,他可以起诉我，然后此案递交里坎人法庭，我会被吊死在桅杆上。但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我身无分文他起诉我也得不到钱，要是他仅仅想要毁了我,那么——好吧,我认为他不需要证明任何事。我知道自己的处境。出了这间办公室,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但在这间办公室里——毁了我并不能改变多拉的章程。唯一的后果将是出庭那天造成整个法庭对他的敌意。他有可能会被判终身监禁。多拉是个无底洞，弗兰克林先生，法律公正有时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里面”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不想被毁掉。

    说话时我能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而且我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如果埃勒维想毁了我，他能做得到;而且他很可能确实想这样做。既然我想让他进牢房,我就不该假装他身处司法制度之外。我完了。我不该找有钱人的麻烦。

    我拾眼看去,发现弗兰克林仍然在打量我。“您认为起诉您对我们当事人的案情不利”

    “毫无疑问。而且我无力改变现状,所以请不要为此责怪我。”

    “如果他控告自己的律师工作不当,您难道不认为他反诉的胜算更大一些吗”

    “什么,有您站在他身边，他还能提出那样的控告”弗兰克林几乎笑出声来我抬起头。难道他会就此放过我“若是在一个里坎人——请原谅,在一个主流法庭里,他起诉我是行得通的。但即使那样,事实也是;所有的他想要起诉我的事件,发生在他因为最初的罪行被捕之后,在我已经向他提供了一次法律帮助之后,我的行为并没有给他任何不满的理由。我认为不是他谋杀了强尼·马可斯，我认为不是他。但是他并未否认是自己使他致残，而且我们还有受害人的陈述，法医检查结果和当晚马可斯搭档的证词。我要为他辩护的正是这桩伤人案。也许在埃勒维看来,事情并无不同。但我在多拉控告埃勒维恶性伤人和谋杀未遂一案上的表现是无可指摘的。因此，控告我在他另一桩案子受审时的表现并不合适。”

    “我认为并无不妥,加利女士。在正常的世界里是这样。但我相信我们必须将‘偏见’考虑在内，我认为这个词用得并不过分，这种偏见导致我们必须以特殊的方式对待此事。”

    “弗兰克林先生，您说得太对了。所以——请恕我冒昧——您会起诉我吗”

    弗兰克林两手握在一起。“不会。纯粹是考虑到这是个无法追究责任的司法问题,这类问题必须小心处理。”

    “噢。”我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很紧张。我紧张地迅速往桌子对面望了一眼,弗兰克林要么是没注意到,要么是他太有涵养,只当作没看见。

    “加利女士，”弗兰克林说。“恕我直言,我觉得您的司法道德难以理喻。”

    我应该义正词严地反驳他。我在脑中搜寻了一小会，结果发现自己找不出适当的回击。最后,我只能耸耸肩,说，“我不怪您。”

    “对于一个对他人人身自由负有责任的人来说,您的态度有些漫不经心。”

    “是的。”我把交叉的双腿分开,站了起来。“是的,我知道您为什么那样说。弗兰克林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困惑来形容了。

    “您是个奇怪的姑娘。”

    “不,并不是那样。如果您从我的角度来看,就会发现不是那样的。”

    他耸耸肩，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我没想到那位一向正襟危坐的律政大师竟还能做那样的动作。

    “但是,我想我们必须尽我们所能合作共事。现在,我还有另一个约会要赴。我们以后再定时间讨论案情好不好”

    说完,他向桌子这边伸过手来,握了握我的手。他走后,我跌坐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笑了。我竟然脱身了。我已经见过了阿德南·弗兰克林,而我还能活着讲述这段经历。我也不明白我是怎么脱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