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苏珊
一滴咖啡从杯子上流了下来,我用手指抹去了它。“这么说您对此人并无好感”
“我并不讨厌这个人。但是如果您想要我证明这个事故不是他的责任,我做不到。”他扭转头,不看我。这只是个小小的动作,但足以表明他不想再谈此事。
又是一阵沉默。萨拉一直看着我,不带感情的注视,可以一直看下去。我妈妈过去说,一只猫可以盯着国王看,但国王盯着一只猫看更容易。我从自己的发丝间回望着她,任沉默继续。我越来越不舒服,但我不想首先打破僵局。
阿尔宾向前探下身去,然后拿起咖啡壶,走到我跟前,为我倒了一杯。这举动很有风度,但也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
“您在多拉工作多久了,加利女士”他问。
杯子有点烫,我把它放到桌子上。“从十八岁起。那之前,我在学校里接受了培训和教育,为工作做好了准备。和其他人一样。”
“您喜欢在那里工作吗”
我刚开口想回答,是的,谢谢您。那个回答的意思就是,我为什么要回答这样个私人问题但我发现自己并不想那样回答。如果他真的是个聪明人,就让他听到更坦诚的回答吧。
“这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的问题。我可以一辈子都厌恶这个工作,但第二天还是得去工作。”我说的是实话,尽管不是全部的事实;跟一个陌生的里坎人说话,我也只能说到这一步了。
“听上去您并不是因为热爱才从事这项工作的。”
“那是个奢侈的想法。我工作。仅此而已。其他人都不被允许雇用我。”他的眉毛抬了一下。我竟然这样与他交谈,我对自己很恼火。
“我喜欢这个工作,正如我喜欢拿镇静枪一样,因为那样人们不敢找我的麻烦。”这句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仿佛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孩子,脚后跟在那张豪华的沙发上蹭来蹭去,而他则坐在那边,不动声色,气定神闲。他脸上的表情夹杂着不解和同情,而我不喜欢那表情。
我把埃勒维的不在场证明挟在腋下离开了阿尔宾的家。
向公共汽车站走去时,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强尼的家就在这个高尚住宅区南边的低廉建筑群里。我可以去看看他的家人。强尼娶了一个里坎人,一个叫苏珊的女人。她总是参加非里坎人的集会并和大家交谈。他们还曾邀我到家里吃饭。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忍受看到她悲伤的样子,但她一直对我很好,我应该去。
我敲了敲门,他们家的大女儿黛比开了门。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她块头可不小,至少我是这样想的。但今天她好像小了一圈儿。她身上已经显现出了青春期的特征,而且还会越来越明显:她的皮肤开始变得光滑,牙齿和手肘前突,虽然她还和往常一样肩宽腰粗,我今天却注意到她不过才到我的胸口。
“嗨,黛比。”我有一股冲动,想要蹲下来和她讲话,但控制了那种冲动。她不是小孩子了。
她把手指在脸上抹了抹。“嗨,劳拉。”
“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我觉得。”她低下头。我本以为她要耸耸肩,可她并没有。
“怎么了”
“我要给全家人做饭。昨晚我做了意大利面,还打扫了客厅。”&34;
我笑不出来。“妈妈一定很感谢你。”
“我不知道。”她把门往后拉了拉。“你要进来坐坐吗”
“谢谢你,黛比。”走进门厅的时候,我拍了拍她的胳膊,她躲闪了一下。我抑制住想一把抱住她的冲动,可如果我不让她坚强,也许她就撑不下去了。
苏珊坐在客厅里。黛比在我身后进来,偷偷把倒在苏珊旁边的两把椅子扶了起来,我只当没有看见。
苏珊的一头金发凌乱地散在脸上。她的手总是粉色的,长了些老茧;但现在那双手看上去很糟糕。指甲都快被咬光了。我进来时,她慢慢地扭过头看着我,动作缓慢得就像是在水下一样,而且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劳拉,”她说。
我握紧了手,又放开。“我刚好到这儿办事,”我说。“你好吗,苏”
她的眼睛移开我,看着虚无的空气。“我不知道。”
“苏珊,我很难过。”
“嗯。”
苏珊一直是个勇敢的女人。嫁给一个非里坎人本身就是勇敢的,和他不离不弃需要更大的勇气。没有一个非里坎人有好收人。通婚是很罕见的:即使是奉行自由主义的里坎人也不常和我们混在一起。我们一起工作,一起社交,一起受伤,极少有里坎人愿意跟我们扯上关系。当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皮肤光滑、没有毛孔的人时,当整个世界都摆在你面前任你选择时,谁还愿意跟异类扯在一起呢人们把她也当成异类对待。在她心里,他肯定是值得的。现在,我看到她坐在这间寒酸凌乱的小屋里,神情憔悴,精疲力竭。我想告诉她,她很勇敢;我想提醒她,她很勇敢,所以她现在可以重新鼓起勇气。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听我说,你知道我住在哪里。如果有任何我能”
“谢谢你。”她盯着自己的手。
“你愿意让我在这儿住几天,帮你打理一下吗”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祈祷她不要答应。但只要她愿意,我会照她说的做。
“不用,谢谢你。”她抬起头。“来点咖啡好吗”
我并不想喝咖啡,但那能让她离开椅子稍稍活动一下。
“好的,谢谢。”
她迟缓地站起身来,动作还像水下的慢镜头似的。我这才发现她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糟。她怀孕了。她骨盆狭小,所以并不太明显。但她的确怀孕了。
“苏孩子过几个月出生”
“四个月。”她的嗓音发干。“因为我以前有过死产,所以我们原本打算过几个星期再告诉大家。我们想,这个孩子会平安出生的。”
她在客厅中间停下脚。我走过去,用一只胳膊接住了她。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盯着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