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迷雾
跟着雀哥儿找黑心坊郭户(房东),求了个隔断间住着,屋里用水杉板简单拼一下,就算睡觉的地儿了,夏天里面又闷又潮,随手拍两巴掌,打死的蚊子都能炒盘菜。
酒楼中很多干活的外乡人住那儿,还有其他店的工人携家带口挤一起,可谓五花八门鱼龙混杂。前两天不知何故,竟走了水,三四幢榻坊浩浩荡荡烧了起来,爆裂的陶瓦片子飞出几十丈远,直把半条街快要燃尽。
那二位茶客说得声情并茂:听说当时没能逃出来的有一二十人。此事一出,民怨沸腾,老百姓自发游行,吵嚷着要官府给出交代。戴乌纱帽的眼见压不住了,立马组织兵吏寻访调查。
矮胖的茶客放下杯盏,朝码头上努嘴示意:“看,现在官爷正逐个问话呢。”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河对岸有很多官服设色的兵爷列成队,拦下路人一一盘查。难怪前几日在家中,隔着几进院墙都能听到外头议论纷纷的,像是出了大事。
事情的起因错综复杂,根源在于各个府衙没有真正将赈济款,用到流民身上。书画天子徽宗皇帝每年下达京城公私房减租政令,至于底下人有无具体落实,就不得而知了。
拮据困苦的民众住不上公房,只能找豆腐块大小的便宜私房住。官宦权贵的房产,都在“店宅务”打通关节,哪会顾安全隐患,能将人像装猪笼一样放得进去就算完事。
此事一出,官商皆两股战战,生怕牵扯出什么。下午急发讣告张贴到市上,说是抓出敌国细作,此事恐怕是金人所为,故意纵火欲扰乱治安,当街斩首了几位难民。至此案件变得扑朔迷离,不知真真假假了。
里大掌柜作为牵带者,定了个为富不仁苛待员工致其惨死的罪名,罚了三千两纹银放了出来。回家就着手盘店,遣散若干人等,嚷嚷着要回老家种田。
我替芸儿和雀哥儿重找活计,雀哥儿说这事儿里大掌柜真是冤大头。
“此话怎讲?”
她认真回答:“他宁肯给居无定所,来历不明的流民活下去的机会,也不愿招汴京城里的本地户。”
我笑笑不说话,朝廷苛捐杂税繁重,里大掌柜节省成本,招的都是听话钱低能吃苦的新人,本地混惯包吃包住的老工一律不纳。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何至于受牵连。
还好程家的工人都放在自家铺子里吃住,宁可多费些钱财,也要把意外扼杀在摇篮里,运气这东西,真的不好说。
当晚在码头交代事项时,我特意叮嘱用火安全千万牢记。众人散去后,四下里寂静如常,室内豆大灯火兀自燃烧着。
算盘珠子噼啪拨动中,后窗暗河上发出异响,是很多人同时跳上甲板,鞋履摩擦的杂乱声音。我轻合上账本,蹑手蹑脚摸近墙根,蹲下身扒开木头缝隙。
河岸两边满是泊舟,声响正从窗户下方埠头的木撑间传来。我眯着眼细瞧,黢黑暗影中人头攒动。人头披着远处闹市沁过来的光亮,像油光水滑的老鼠出窝般密密麻麻。
那些人不像本地居民,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外族人的语言,偶尔夹杂几句开封话,只依稀辨出“完成了阿买勃极烈指令”,“阿民,额宁”什么的。
那帮男人将嗓门压得极低,在舱内小心密谋。我不敢探头细看,屋内烛光会将身影拉长,足够暴露自己了,只能全凭听到的只言片语连蒙带猜。
这是一群金国细作,伪装成流民混进京城,想要搅动腥风血雨。直觉告诉我,最近不会有太平日子过。
他们训练有素,快速交换完情报,但是并不着急撤退,全部敛息静默着,在等很重要的人。
不多时,对岸徐徐驶来一艘船舫,挑头的灯笼全部熄灭,只舱尾留了一对照明,阁内昏暗不清,加上两侧窗轩挂了竹帘围布,模糊看出里头有一人影晃动。
船没有驶近程家铺子,在运河中央堪堪停住,阁内的人悠闲拂着扇面,缓慢开口:“进展如何?”
我心中一凛,声音好生耳熟,在哪里听过?
底下人并不多说,驱小船呈上信封后毕恭毕敬退回原地,一阵死寂过后,“啪嗒”一记脆响,那人合上扇骨,似乎很满意结果,淡淡扔下句 “继续” 便走了。
夜晚回到房间,我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记忆。
舫中静坐的男子仅发言六字,却仿佛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干漕运这行,每天见的人很多很杂,唯独对此声印象深刻,绝对有过交集。
可是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今后那伙乱贼人间蒸发。城内事端频发谜影重重 ,官兵经常夜半出动巡街,闹得民众人心惶惶不可度日。
我只瞥见巨大阴谋揭开一角,没凭没据无法报官。只能一边害怕,又一边期待他们会重返旧地,这样就好一锅端了。
接下来的突发转折,打得人措手不及。
沈孟清府里出了件惊天大事。
父亲急匆匆回到家里,要求我和程抓紧时间整平账面,之前变着法想的省钱招数快快撤去。
就算工人们失去了一份重要收入,也万不可继续,在国法上,这属于非法集资了。
“以前只有自家人偷摸搞,这没什么,”父亲大喘粗气,将面前茶水一饮而尽:“现在成平家出了金国奸细,这事你知不知道?”
“啊?”他一番话出来,我差点跌碎手中的釉水玉壶。“您从哪儿听说的?”
“先别管哪得来的消息,”他亮了亮空杯底,示意再续上。“要命的是,奸细就是沈府采办管家曹敛,一大早被人发现飘运河上,死的透透的,”
“曹志!”父亲抖着手指头,拼命唤醒我的记忆:“就正月里弄丢佑哥儿那厮,他两!亲兄弟!”
“你说,官府上门查抄,这跑得了?”
说到激动处,父亲直拍大腿,暗恨那时怎么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