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思绪
锁,这不是傅又临么?
我的相看对象,竟是傅又临!心房不知被何重击一下,千万颗巨石丢进一潭死水,不断溅起涟漪,浪涛澎湃势头聚大,快将停泊的孤帆撞翻,将我的脸撞满绯色。
父亲坐在高椅上欠身,歪着头观察我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嘲弄道:“怎么,后悔了吧?早干嘛去了?啊?”
他撇下这句话,“唉”了一嗓子,靠倒扶手上不再言语。屋内熏着能净心宁神的桃花红木土檀香,我却一点闻不到,脑子乱成一锅浆糊。
信中傅又临大致意思说:我性格很好,很会来事儿,是个好姑娘。他的家境不如程家,原是高攀了,对女方而言不算良配。
玉姑娘说得对,自我利益与信仰大义并不相悖,个人抉择不同。关键在于双方能否相洽选择过后所需承担的果,之前是他的想法狭隘了。
现在,已然捋清楚,蓬门荜户两袖清风之人,根本不可能给另一半带来更多。相反,婚后常年戍边,聚少离多,万一有个好歹,对女人是极残忍的,不公平的。
既已许国,何以许家。祝卿安好,觅得良人。
结尾寥寥几字,愁肠千回百转,道尽无奈。我合上信纸良久,心绪仍难以平复。
傅又临是一个很割裂的人,从他身上,我常能看见少年人具备的豪气万丈,意气风发。同时偏摆脱不了成年人的拧巴。
张扬热血的身躯里,总好像藏着不为人知的忧戚。阳光和阴郁并存,宛若在烈空下翱翔的鹰隼,羽毛阴侧分明。我不知道这样打比方准不准确,他的确以这副鲜活的形象立在你面前。
一个人的性格生成和家庭环境密不可分。我还算是投胎投对了人家,一路向上走吃喝不愁的。
最苦的那几年还小,犹记得老院正中长满毛虫的桃子树,灌满水浆的农田,程光着腚拿竹棍追赶一群毛绒绒的小鸭崽,家里时常堆满采茶工打好的嫩尖,没有一块地方能下去脚。
但对当时的我来说,这些是幸福的事,回忆起种种,满心满眼都是甜。令人痛苦的,只有数不尽的虫蛇蜈蚣,和夏夜多如牛毛的蚊蝇罢了。
我想,一切归功于我的父母在苦心经营着小家,如果和芸丫头互换人生, 我又能为自身处境作何改变呢,她有一位吃人不吐骨头的母亲,不疼孩子只顾自己的爹,想来是吃力的。
合离书契交到她手上的那日,芸丫头彻夜未眠,第二天睁着一双肿泡眼敲开我的房门,说有事难定夺。
女子离开夫家,是要发还原籍的,届时母亲定要另选人家再嫁,她很害怕。我扶她近茶桌旁坐下,娓娓道出其中利害,
“芸儿,我说的话你别不高兴,婚姻的本质就是利益交换,但这仅仅属于中上阶层的,对于底层女人而言,只剩被掠夺的份。”
她听不明,我继续狠戳心窝子:“女孩出门后,娘家撑腰尚且寸步难行,更何况你那似豺狼虎豹的娘家人。我就问你,你老子娘给你的嫁妆单子,可抵你这几年工钱的十分之一?”
芸丫头紧咬住唇,低头不语,如一只迷途羊羔,找不着回家的路,孤身在危机四伏的荒原中彷徨战栗。
孩童时期经常被忽视的人,很容易养成奉献人格:我对这个家是有重大作用的,因为付出所以受到了重视,获得他人肯定所以继续付出,陷入自我怀疑和苦痛的恶性循环。
这就是穷苦人家的女孩大多读不了书的原因,因为知道真相的权利得确保在男孩手中,女孩们则被灌输嫁人才能改变命运的观念。但将后半生幸福押在婚事上,可就大错特错,不过是从一个火坑,翻到另一个火坑里去。
如果芸儿的家人不重男轻女,她会是顶顶幸福的一个,一大家子就她一个妹子,父兄还不当掌上明珠宠着?她母亲接她走的时候,说的话阴阳怪气,直到现在我都历历在目。
“我本来打算扔到坑厕淹死的,心存善念没狠下手,女孩是赔钱货,种庄稼不如男孩,在她之前,都溺死好几个了,丫头能活下,就要报恩!她挣的钱都该我得着!”
“老母亲操持一大家子,当姑娘的怎么就不能多体恤体恤。不帮帮家里,她兄弟怎么娶妻?”
她的母亲俨然是父权夫权的绝对拥护者,拥护得没了人性。芸丫头是顶象征男权的峨冠,是一件物品而已,从一个男人移交至另一个男人手上。
我静静盯住她双眼,希望她哪怕能迸发一丝力量和勇气,与捆绑了半生不甚康健的家庭做了断,“芸儿,你自己的人生路自己走,谁都没资格替你做选择,记住,人要立得起来,有舍才有得。”
最后跟芸丫头分别,是在一个初夏乍热的黄昏后。街巷人烟稀少,夕阳将人影拉得老长,三三两两七零八落的,我歪在竹编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冰玉骨萤罗扇纳凉。
芸丫头背着小小的旧包袱,立在后角门上说过道别的话,貌似已下很大决心抽离。还说今后彻底孤身在世,命如浮萍。我伸手抚摸她的额发:“傻丫头,女孩儿嫁了人,都是没有家的。”
因害怕老子娘找上门,芸儿躲去当初雀哥儿藏身的酒楼寻份差事。雀哥儿这小丫头,年纪轻轻人倒是机灵,都从最开始一个小小洗碗工升级到后厨杂务事长老了。
她曾受我照拂,对芸儿很是客气。希望两个逃出吸血魔窟的同命人能报团取暖,安稳过完余生。万幸中的万幸,汴京人多眼杂,若二人刻意隐藏,想找出属实不易。
事情发展往往不尽人意,芸儿进了酒楼没几天,汴京城里就出了大事故,酒楼大当家的里掌柜还因此背上人命官司。
这件事是我在给芸丫头送东西的路上,听见几个茶客讨论的。她没有地方住,为了省几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