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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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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没想动他们的钱,工人工钱不高,又拖家带口,不比领事们有油水。

    既然也想参与,那就人多力量大嘛!大家听到有钱赚,一起哄,乱糟糟闹起来,一传十十传百,几十号人把我围得水泄不通。

    我扯着嗓子大声安排秩序:“这事全看自己意愿,不要勉强,大家放心,我会跟你们签订合契文书,盖手印留公章。文书一式两份,各自保管妥当。“

    “只一点,记录千万做好,否则后期不好查账,钱自己一定要保管好,码头上鱼龙混杂,丢了可就得不偿失了。每人回去让娘子缝个结实点的内衬口袋在腰间,一定一定!”

    底下几个壮青年光着膀子起哄:“程娘子,这让我们还没娶亲的怎么办啊?”

    我笑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那还不知道赶紧存钱,少吃酒打马的,仗着铺子里管吃管住月月光,活该你们几个打光棍!”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趁热打铁,我拿出契书供大家传阅,大家签上名画了押,我在末尾签字盖章收尾,弄好理好交接给当中一个领事的,让他晚上在大家下了工时交付每人手上。

    几十份文书弄完,外边已经擦黑,中间只叫人帮忙在后厨拿剩下的冷馒头啃几口垫了饥。现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我揉揉有些发酸的双眼,去门口找车夫准备回家。

    白日暖和,夜晚阴冷寂寥,不知何时起,天空飘起雨丝,更催愁人肠,四周街道连打梆子的音都没有。

    我回头望向门楼上借着风势摇摇欲坠的灯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没吃饱饭的缘故,还是累的缘故。

    铺子里的两百贯寻块破布包了,抱紧在怀里,一阵冷风夹杂着雨水打到身上,冷得后槽牙直打颤。我裹紧冷冰冰的钱,费力上了马车。

    很快就回到了程府,前脚刚跨进门,后脚贵叔就领着人乌泱泱进来,吓我一跳。

    怕把府里人丁又闹起来,拉着他到僻静处询问。

    “办妥了吗?”贵叔把手里银票当契呈上来:“玉姑娘放心,都办妥了。”

    借着手里晃晃悠悠的光亮,翻看这一沓银票,细数了数,十几大箱笼细软,换了一千四百贯,这数字也太不吉利了吧。

    我问他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他小声道:

    “姑娘你说今天奇不奇,正巧那刘大人的二房小妾也在当东西,东西可多了,铺子里伙计都出来忙活,排了好久才轮到我们。”

    我感到奇怪:“他家小妾受宠这事,京城里人尽皆知,那刘大人爱她爱的跟块宝似的,怎会让她出来当东西换钱用?”

    沉吟片刻,又问贵叔:“你看到她当什么了吗?”贵叔想了想道:“多是商铺田产地契,零星几个古董藏画。”

    更奇怪了,当官的家里急缺银两,基本上当私藏字画,文玩古董,谁家拿置业的换钱。

    “那他家二房夫人出面了吗,你听到她说什么了吗?”贵叔摇头:“没见到小老婆,是管事小厮出来弄的,估计她突然要换这么多钱,是娘家出了急事吧。”

    思来想去也不通,不得其解,我头脑有些发胀,腹内的空虚快将思想吞噬,手脚开始些微战栗。

    我交代贵叔把那三百贯钱,并银票当契一起交到父亲手上,出去别跟人说,也许真的是她家里出了大事,故意瞒着官人典钱急用,我们给她戳破了就不好了。

    程的事又在眼前,她要是吹会儿枕边风搅和黄了就坏事了。

    回到房已然深夜,芸儿烧好鲜肉鸡棕汤在炉上煨着,等我回来吃,

    推门进来时,她正在盛粥,满屋鲜香,这鸡肉吊菇子味儿钻进脑,使我精神为之一振,潮津津的衣服裹在身上也不觉得寒凉。

    芸儿催促趁热吃,去风寒,又把外套换成干净的套上。我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这才觉得心口处逐渐回暖。

    我边喝鸡汤边问芸儿:“父亲他们什么时辰回来的?”芸儿回答就前后脚,她吐露出一个震惊人心的消息:

    他们今晚就在望月楼请赵大人与他的幕僚吃饭了,父亲喝的酩酊大醉,现估计睡下了。

    我已猜到会如此,只不相信父亲动作这么快:

    “怎么说,你有听到什么吗?”芸儿笑意攀上眼角眉梢,悄声道:“听跟去服侍的说,给准信了,让明天就抬六千贯到他家去,哥儿能进司里了。”

    “真的啊!”我大惊大喜,不禁叫出声儿来。

    “嗯,”芸儿接着道:“哥儿机敏有眼力见,人刘大人只夸他呢,说他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官样,先进去混混熟,有能力还可以往上走呢。”

    我捂着胸口欢喜的不得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想不到程真能入了刘大人青眼,只盼他能进下卸司做个小职官,一辈子无功无过安安稳稳的,也算好了。

    想必母亲也是夜不能寐吧。

    翌日一早,一家人又都起早。

    昨晚睡的很不安稳,早上强撑精神打点一切。弄好府里的琐事,才有空到母亲屋里看看:父亲跟儿穿戴妥当,叫两个小厮抬了一个小箱笼正准备走。

    我叫住程,替他理齐整衣领袖口,问他:“今天你就能进去司里吗?”

    程没大没小戳我额头笑:“哪有那么快,还要审查户籍,考试,一大堆事呢,阿姐你想我当官想疯了吧?” 我笑着回呛他:“我没疯你才疯了呢,”

    伸手拍拍他肩膀激励道:“芝麻官也是官,进去了就好好混,人放机灵点。”

    父亲在边上着急催促:“别说话了快些走吧,平日里也不见你两姐弟情深,晚上就能回来了搁这儿煽什么情呢。”

    说着拉上哥儿快步出了院门,身后侧母亲站在檐廊上抹眼泪,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心疼那几大箱子东拼西凑才换来的钱。

    阴了一夜的天终于漱漱落落下大了,院里一下子阴寒起来,母亲让我赶紧进来别沾染了潮气生病。

    我俩一起到里间吃早饭,她房里的清粥小菜很合胃口,我们边吃边聊到程会几时考试,可能会下派到哪里,离家里近不近,不知道同僚好不好相处·····

    话锋又扯到我身上来,说我几时可嫁人,听父亲的口风,已有好几个人选,又说我不碰女孩子的技艺,插花,点茶,女红,熏香,诗书一概不通,将来讨不到夫君的欢心。

    我笑着回她:“讨不到就不讨,我就期盼能在同一屋檐下各过各的互不侵扰,平安一辈子就行,各自都有钱财在手上,谁离了谁还能活不了不成?”

    鼻头被使劲一剐,疼得眼泪水差点流下,母亲叹道:“这丫头,你懂什么呀?女孩都是菜籽命,落到肥处迎风长,落到瘦处苦一生,你不想拣那好夫君?”

    京城里富户女子,都想嫁给士大夫,图一个安稳,好名声。

    文人墨客,喜欢高雅的东西陶冶情操,一度形成一种风气:京中下户重女轻男,每生女孩便随其资质,授以艺业,或女红,或厨艺,或歌喉舞技,以备士大夫采拾娱侍。

    考量家族利益,以声色侍君是众多商女子的归宿。

    命运走向尚无法掌控,更何况姻缘,女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接受。

    心境平和,不钻牛角尖,才能把日子过下去。就算夫妻恩爱缠绵,如胶似漆的,头几年新鲜劲过了,感情回归平淡了呢,那心里不就有落差么。

    再说男人,哪个不是三房四妾,丫鬟一群,家花没有野花香的。

    母亲叹道:“你这想法要不得,年纪轻轻,竟像我们四十岁的老人一样,你可千万别这样想,入了迷,出家了可了不得了。”

    我捉弄她,贫嘴调皮:“我才不会出家,我吃不惯素斋!”两人伏案大笑,闹了好一会。

    外头雨不知不觉停了,天空开始放晴。

    屋内明朗起来,被雨水浇透的苔藓泥巴味飘进房间,她对我说:“要不你再回房里睡一会吧,我看你眼底乌青,”

    正好我吃饱了也有点犯困,便听了她的话,回去睡回笼觉。这一觉,人才真真正正睡死过去,什么事情都从脑子里清出去了。

    等我醒来,已将近辰时,屋内空无一人。

    洗好的衣物零散码在木桶里还没晒起来,芸儿也不知去向。

    屋外人声嘈杂,嘟嘟囔囔听不清。我爬起来,穿戴齐整,睡眼惺忪出门,看发生了什么事。

    二进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人,大家只站着伸长脖子窃窃私语,人圈最深处管事妈妈劝说,“快起来罢!别哭了。”

    里头有女人呜呜咽咽,声线有点像二房里的吴姨娘,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是她小儿子出了事。

    庶弟年纪小,又淘气,经常派好几个丫鬟奶母跟着,饶是这样,还常磕碰到。

    父亲极看重子嗣,母亲身体不好不大生养,这他早上刚出门,家里就出事故,一天天的净是事儿。

    我急躁起来,嘴上大声喝道让开,拨开人群往里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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