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爸把他卖了!
林黙睁眼醒来,头有些发胀,胃里有些空,刺鼻难闻的药水味混杂着闷热的气流呛得他一阵恶心。
他抬手抚了抚胸口,手背一阵酸麻,定眼一看,身旁立着一个掉了漆的三脚支架,架上挂着一瓶透明液体,软管顺着瓶口一直连接到他手臂上。
林黙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躺在病床上,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刺得他眼睛有些发潮。
他刚想撑着床板坐起,稍一侧头,注意到窗前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背对着他,纤瘦的身影镀着一层光,一头齐耳短发泛着金黄色,她纹丝不动的看着窗外,地板上投下细长利落的身影。
林黙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声的咽了下去。
女人换过身,掀开眼睫,露出一双褐色的眸子,直直的盯着林黙,白皙的面孔异常冰冷。
林黙低低叫了声:“小姨!”
方宁冷眼看着他,嘴角勾起,“你真是他的好儿子!下手和他一样的狠!”
林黙低着头,手死死的抓住床单“小姨”
方宁向前走了几步,手撑着床杆,盯着林黙的眼睛:“六年前,你帮那个人说话,那个时候我就说过,你跟我们方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恍惚间仿佛回到那个冬天,方宁摇晃着他的肩膀,声泪俱下的一遍遍责问他,那天风很大很烈,烈到把那件事和悔恨拍进了他的身体中、骨髓里。
林黙蠕动着嘴唇,最终还是躲开了那双灼烈的目光,低下头无声的捏紧了掌心。
方宁松开抓着床杆的手,双手抱在胸前:“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留下来,像那个人一样活着,要么”方宁盯着他的眼睛:“跟我走!”
林黙抬头看向方宁,脸上布满了意外和不解,那个冬天就像是一把利刃,隔断了他与方家的一切联系,似乎也割断了他与方家的那一根纽带。
如今,方宁竟然提出带他走,离开这个血污满地的牢笼。
方宁说完径直向门外走去:“你只有十分钟考虑时间!”
林黙盯着关上的房门,刹那间仿佛觉得自己的世界也被关上了门,压抑和黑暗一下子蒙住了他的双眼,耳朵里不断响起:
“你是我的儿子,你就是另一个我!”
“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困在这里!”
“你跟我一样,骨子里一样的懦弱”
去哪里?
哪里都好
逃!
车就停在医院门口,方宁坐在车里,手伸出窗外弹着烟灰,唇边挂着一抹冷笑,眸中射出一道凌厉的光。
不出所料,那道黑影很快出现在楼道口。
她拧灭烟头,一言不发直接将车发动开
车子向西行驶,距离越来越远,车速像是逆行的时光将那个地方和那个人狠狠的拍碎。
林黙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几次忍不住转头看向后方。
“他不会来!”方宁说。
林黙看着她“他知道?”
方宁冷笑一声“他当然知道,他把你卖给了方家。”
卖?
林广平缺钱,特别缺钱,那个破烂修车店早已颓废不堪,他本人恶习难改,吃喝嫖赌无一不沾,每天游走在借钱和躲债的边缘。
林黙靠在椅子上:“他能做得出来,卖了多少钱?”
方宁单手比了个手势。
林黙笑了:“没想到我这么值钱!”
方宁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摸索出一个袋子丢了过去“不是你值钱,是那一棍子值钱!”
林黙打开袋子,里面装着一大叠收费单,医院的各种检查收据,脑部ct、肺部ct、核磁共振、心电图、肝胆胰脾肾各种内脏的超声波,甚至也做了甲状腺和前列腺的检查。
最后他翻到一张和解协议书。
林黙拿着协议书想起了那一场血战,当时他打红了眼,不分轻重的朝对方身上抡着棍子,越是见血越是兴奋,那模样真的像极了林广平。
林黙知道方宁恨他,就算没有那件事,方宁也不会喜欢他,他眉眼之间长得太像林广平,这是横在他和方宁之间的一道障碍。
林黙装好收据,看着方宁,眼前这个人有着和母亲极为相似的面庞,美丽、精致。
记忆中那双总是充满哀愁的眼睛,在这张脸上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冷静、克制和坚韧。
他没想到睁开眼看到的是方宁,更没想到方宁愿意带他逃离那个地方。
“小姨,谢谢你!”
方宁瞥了他一眼:“你不必谢我,他有他的想法,我也有我的目的,至于你,一直都很聪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既然我们各取所需,就不必虚情假意浪费感情。”
林黙不再言语,胃里涌出一阵难受,喉咙里像堵着硬物,他别过头,看着窗外不断后移的树木,默默闭上了眼睛。
车子沿着省道一路向西,路牌上赫然显示源江市。
曾经有段时间,林黙对这个城市充满了依赖。
那段时光很美、很短、很简单。
简单到不需要忌惮、揣摩和隐忍,释放着孩子独有的洒脱、狂野和天性。
可那段时光不复存在,枣树下的老人也不会再见
暮色四合之时,车子缓缓停下,车外是熟悉的一座房子,孤独的伫立在黄昏的夜色里。
房前有一小片空地,长满了杂草,一路延伸至院门,门口的铁栅栏长久失修,歪曲的有些变了形。
院墙石灰大片脱落,露出青灰色的石砖,墙角挺立着一棵黑压压的庞然大物,枝叶蔓出墙外。
林黙一时有些失神,记忆无法重贴,六年之隔,物非人非,像是经不起风霜的某些东西丢盔弃甲,惨败下阵。
方宁敲了敲车窗:“带上你的东西下来!”
林黙回过神,转头望去,这才发现后座上放着他熟悉的双肩包,甚至还有常用的画板。
看来林广平是真的把他卖了
方宁踩着杂草来到门前,摸索出钥匙打开,一股浓烈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黑漆漆的洞口无边漫向深处。
就着夜色推开窗,方宁点了一支烟缓缓地抽着,烟雾随着风袅袅飘出窗外,她眯着眼睛盯着走进来的林黙:“林广平打电话问我要钱。”
林黙心里一震,背部的肌肉绷紧了许多。
方宁弹掉烟灰:“他知道这里要拆迁,这个房子地段好,开发商要在这里建学区房,拆迁款下来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她顿了顿又说:“房子也有方圆一份”
方圆?
很久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林黙挺直的脊背突然被人击打得粉碎,疼痛蔓至四肢百骸。
方宁看着他,眸色晦暗又幽深,眼角带着讥笑和傲视,上前几步,拉近距离,抽出一根烟递到他面前:“现在方圆死了,你想要吗?”
林黙接过烟,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上,盯着明灭的烟头:“我不要!”
“可林广平想要!”方宁熄灭手中的烟头,重新点上一支:“她也希望留给你!”
林黙知道,这个“她”指的是方圆,他的母亲,那个在深渊里凝视着他的女人。
方宁吐了一口烟,烟雾正好笼住她的面庞,不知为何,林黙能清晰感受到烟雾背后她深深的愤恨和失落。
烟雾散去,方宁勾起一侧的嘴角:“林广平脸上的伤是你打的?”
林黙点点头。
“很好!我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方宁再次熄灭了烟头,直勾勾的盯着林黙:“房子留给你,你会把钱给他吗?”
林黙瞬间知道了方宁带他离开的原因,林广平是一只恶狗,而他也不过是方宁手中的打狗棒,只是对付恶狗的工具。
林黙忽然莫名的想笑,他拉把椅子坐了下来:“这就是你带我来的目的?”
“嗯!”方宁点点头:“有这样一个机会,看着你们父子相残,为何不呢?”
方宁的唇边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灰暗的空间里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她立在原地,阴影透过她的身体笼住林黙大半个脸颊。
林黙仰起头:“你就这么笃信?不怕我把钱分给他,把这场好戏演砸了?”
方宁笑了:“你会吗?”
林黙也笑了:“不会!”
两个人毫无来由的笑了一会,笑的有些猛烈,诡异的回荡在空洞洞的黑暗里。
方宁挥手打开灯,屋内亮如白昼,笑声戛然而止,俩人清晰的面庞暴露在强光之下。
林黙别过头,揉了揉有些笑抽的眼角。
方宁拎起包走向门口,手按在门把手上,侧着身子:“桌子上那张银行卡你拿着,方圆留给你的。”
说完拉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林黙扭过头,桌子上静静的躺着一张银行卡,他扶着眼角无端的又笑了起来,捡起那张薄薄的卡片凑到眼前,贴在自己的眉心,遮住眼睛,额角一阵抽搐,忽而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在抓挠他的五脏六腑,身体空落落的下沉。
无边的下沉!
林黙扔掉卡片,风一样的跑进卫生间,扶着泛黄的墙壁,佝偻着身体,胃里涌出一阵阵的干呕,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林黙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自嘲的笑了。
他恨这张长得像林广平的脸,一样的薄情寡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