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珠小珠落玉盘，谁知曲终意何如
今日的英水是微微泛红的，这倒不是因为那水中成群游走争抢吃食的赤鱬，而是那些飘在水面翻了肚皮满身伤痕的鱼儿。“苏兄，你说这会不会是谁的恶作剧啊？”惊晨身边的青衣少女语气里有些生气，她嘟着嘴取下了背上的琴——青绿漆雕，月型长柄，凤头龙文。是惊晨在中土地界不曾遇见过的。这青衣少女叫黄文曲，正是之前惊晨提起过的流黄国国师的徒弟。
“黄姑娘的琴好生特别。”
黄文曲很慷慨地将手里的琴凑近给惊晨看，“这种琴是我流黄国特有的，我们这边的人叫它鼎叮，你们中州人一般喊它天琴。我师父的那把叫赤凤。我的这把，叫青鸾。”
“哦~我曾在先人的旅行手记中见过先人对天琴描述，不过他书中只写了天琴能够聚魂引灵，却未附图和描写形状，原是这般模样，姑娘取琴是想作法超度这些东西？”
“不错，这英水中惨死如此多的生灵，若无人超度，则会导致怨气堆积，此地灵气充盈旁侧又有龙脉穿过，若是不及时处理，那日后必生大祸。这场法事很快的，不耽误多少功夫。”黄文曲话完转身便看见惊晨双手结印，默念了几句咒语，从符袋里随即飘出几张泛着金光的符纸，浮在空中将她围成一个圈，而惊晨则挑了一个视野极好的位置散开神识为她护法。黄文曲会心一笑，冲惊晨道了声谢，当即拨动琴弦，奏起了镇魂之曲。
这一曲如一场骤起骤停暴雨，引魂，镇魂，安魂，送魂皆在弹指间完成。曲终时，英水泛起点点白光那是这水中亡去的魂灵，他们犹如天上银河，璀璨耀眼。此刻黄文曲琴头上的青鸾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鸣叫，震彻四周。随即林鸟肆起，依照每六只齐飞的队列，盘旋空中，之后衔了水上白光向四周的神庙飞去。
惊晨本该赞叹此景的，但当他散开神识时，便听到了一个微小且杂乱的声音，那个声音似是在低吟什么，惊晨本以为是黄文曲法器中的器灵在回应她。但在英水泛起白光时，整个被茂木遮蔽的河岸瞬间被点亮了，就连那个在对岸被树枝遮掩的洞在惊晨放大的五识下，也就此在他面前显现出来。而那洞口矮小的灌木上，还有着没有干透的斑驳血迹。也不知是为什么，一个极大的好奇心推动着惊晨去了对岸。
好巧不巧，他在那洞口遇见了那只人们口中的长右——一只白面黑颊双尾的长臂四耳猴，传说会引来大水的凶兽。那只长右身上挂了一串鲜红的果子，它一看见惊晨就开始发出呜呜咽咽的叫声，此时的英水也随着它的叫喊变得汹涌，激荡着河岸溅起一朵浅粉色的浪花。就在这时，长右看见了身后的黄文曲，一个飞身就向她扑了过去，想要抢走她手里的天琴。黄文曲被长右吓得连连退后，惊晨连忙回身去捞长右，没想到长右一个晃身就躲了过去，紧接着它又一个向后的小跳绕到了黄文曲身后，尾巴轻轻一勾便将天琴顺走了。
长右拿到天琴后，径直往那山洞里面跑。两人自然是要上去追的，不过，当拨开遮挡山洞树枝的一瞬间，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长右躲在一块恰好能够遮挡他身形的石头后面，手指快速的拨动着琴弦，它弹的正是黄文曲方才超度亡魂的曲子。
这一曲比方才更加仓促，就好像长右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找到。他弹完那曲子，轻轻的将那天琴放在地上，快速的往洞里跑去。
黄文曲捡起地上的天琴，轻声问道：“苏兄，要跟着去看看吗？”
惊晨没有说话，只是回身对着洞口，一边双手结印，一边在心里念了个法诀，待到法诀最后一字脱出，从他腰间符袋里飘出一张符纸悬在洞门，一道白光闪过，结界就此形成。
“好了，我们走吧。”
随即，两人也向洞的深处探去。
本来以为这洞越往里越黑，但当两人走过一段黑暗之后，便有了光亮。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盏盏水晶灯，虽比不上白昼，却也让人看的十分清楚。一个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光亮的尽头传来，那是长右的哭声。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选择停在了远处。
“你听得懂兽语吗？”惊晨小声问黄文曲。两人出发前，他见过黄文曲与闲月楼停歇的鸟聊天。不过，现在的对象是只长臂猿猴。
“听不懂。”黄文曲怂了怂肩，不过她摸了摸天琴上雕着的青鸾道：“说不定青鸾大人可以听懂呢。”说完，她又拨动了几根琴弦，一道青色的光从凤头的口中飘出，围住黄文曲以后又向远处飘去轻轻地围住了长右。
那呜呜咽咽的声音停了，四下一片寂静，黄文曲和长右皆陷入了这青色光路中。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也许是一炷香，又或是半柱香。连通长右和黄文曲的光路渐渐黯淡，此时惊晨听到黄文曲说：“它的主人受伤了，它抢我的琴，是想救他。因为它看到了我们超度河中的亡灵。它说如果我们能救它主人，它愿意跟我们走。”
惊晨听黄文曲这么一说，忽然心头一紧，他想起了之前与慕桃聊天时她提起的鲛人濮部内乱。如果长右所说的那个受伤的人恰巧是个鲛人，会不会是他呢？如果是，会怎样？惊晨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力地道，“去看看吧。”
光亮尽头是一张很大的石桌，石桌上面躺着一个人，惊晨凑近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人满身的刀伤血迹使得他不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实实地撞到了跟在身后的黄文曲。
“对不起。”
“没事。”
就，老天可能真的是一个促狭鬼吧。
石桌上的，还真是那个人。
黄文曲上前看了眼那躺在石桌上的人，然后回头问惊晨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
“要救他吗？”
就在这时，蹲在石桌旁的长右像是在请求般的哀叫了两声，开始模仿那些祭祀的人不停地朝两人嗑头。惊晨见状，急忙上前阻止长右。他一边用左手轻抚长右那烟灰毛发覆盖的后背，一边又伸右手给那人探脉。不过半刻，只见惊晨叹了口气，冲黄文曲道：“今日遇见，既是缘分。我见他身有水汽，大抵是海上哪家的仙友落难，也不好叫他惨死此地。还劳请姑娘救他一救吧。”
“呵呵，这倒无妨。不过我是一人独住，带他回府多有不便，回到城中他就只能交由苏兄照料了。”
“没事。”
少女浅笑，起手调音，天琴泛起一层浅浅的金光。
她每弹一音，就好像一颗珍珠落入水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这一曲就是那般的轻柔婉转，如东风抚花，春雨润物，绵柔且滋润。随着乐声，那鲛人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残留在衣甲上的血迹也一点点地化成烟雾逐渐消······
突然，乐曲戛然而止，少女的琴失了光芒。
“怎么了？”惊晨有些担忧的问道。
黄文曲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言语有些错乱地道：“啊？没······没什么。青鸾睡着了。”
惊晨再次上前探了鲛人的脉象，“看来是暂时无恙了。我们回去吧。”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