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危楼高百尺，鲸鸣云海平
日渐西斜，长群殿的桃花早已凋谢，那新生的叶子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出金色的光，将那白玉台映得透亮。
“师父，丹房和仓房两边都已经确认了，您看看还缺些什么，等下我去长青那边领了人就出门去。”
昼雨将袖中的折子抽出递给临云后往慕桃处瞟了一眼道：“元儿不会就这样睡了一下午吧？师父，你腿不麻吗？”
临云接过折子，也低眸看了一眼枕在自己膝上的慕桃，“她早上说在偏殿看书冷，想来这儿晒太阳。结果没看一会就睡着了。”
“她这身子，什么时候才会好啊？上次我虽侍候在旁，听师公说的云里雾里的，也没个定数。”
“不知道，可能得养个一两年吧。毕竟永眠峰那个秘境里存的都是些万年寒冰，常困于久寒之地，她灵力尽失，寒邪袭身也是能缓慢要她性命的。”
临云说着叹了口气。
“那日我带她回长青，你师公说那寒气进了她经脉，她又恰好五灵主火，两象相冲，火气与寒气正在她体内斗呢。只得等她自己慢慢炼化了这寒气，不然谁也帮不了她。”
临云说着在折子的末页又添了几味药材，将折子递还昼雨，“她杀那白眉猿妖又耗尽了灵力，她现在这副样子也是万幸了。”
“那明年的问剑大会——”昼雨有些担心的问道。
照师妹现在的情形，倒也不必去与那些人争个高低，他实在是不懂昼宵的哑谜。
或者说，他不屑于让一个病弱的师妹，为了一个不知的大吉之事而险境求生。
“你师公既是要让她去，就便去吧。左不过是我们多费些心罢了。”临云说着看了眼海面上耸立的高楼。
只见那楼灯火通明，仙乐不绝，当真热闹。
“嗐，她这个样子能一个人去吗？身子虚成这样，还要从南边跑到西边去，别到时候灵力不支，掉海里去。”
“这倒也无妨，我这儿新得了一座青莲，能御风千里不耗一丝灵力，到时候拿给她便是。
你等会出门采购时，且去蜃楼的鉴宝阁里瞧瞧，给她寻件护命的法器也就是了。
至于长乐长安两殿，我自会去打招呼。”临云淡然道。
“师父，她那扇子真的用不成了？”
“把她送去长青的时候那位也在，说是生灵了，但她现在修复自己的灵力都不够，哪里还有多的来养这器灵，索性封了。”
“那位没说什么？她平时还挺喜欢管这丫头的事儿的，结果这次居然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时，慕桃的身子动了动。
临云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现在也只得打断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去忙吧。”
昼雨见状随即称了一喏便御风走了。
“谁来了？昼雨师兄？”慕桃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则撑在织花锦席上慢慢地坐了起来。
“嗯。”临云应着，心里念一口诀将案边的茶炉点上了火。
“咦？那就是蜃楼啊。”
慕桃转身便又将自己的身子挂在栏杆上，就像一件褴褛红袍任风如何拉扯，也不愿离了这白玉石。
“这楼，好像跟我姑姑家的差不多呀。”
临云伸手提起茶壶，将温了的茶倒在杯子里递给慕桃，冲她笑道：“要去看看吗？毕竟这东西也不常见。”
慕桃接过茶杯，她睡醒了只觉口渴，也不品茶的味道，只做白水一饮而下，又将茶杯递还临云，应道：“好呀。这鲛人的集市里面应该有蛟绡卖吧？”
“有是有，但这玩意儿除了入水不湿，其他的也没什么用。而且因为名声在外价比百金，贵得很。你要它做什么？”
临云问。“我们上次见到的那个，临海师叔的小徒。我以前好像见过。大师兄说我跟着他去外门的时候，我经常去找人家玩。”
慕桃说着看向了临云，“他入内门三年了吧，我还没给他送礼呢。”
“你现在送？是不是有点晚。”
“晚吗？不晚吧。他入门的时候我不是去永眠峰了吗。现在我才回来，知道他拜了师，第一时间就挑礼物送他，哪里算得上晚呢？”
慕桃冲临云笑着，嘴角咧得很大，一副只要我觉得不晚，就没什么问题的样子。
“那你自己带珠子去，那东西贵得很，我这可没有那么多的钱给你花。”
“师父好小气啊。”
“没办法，之前给你疗伤把殿里的好药都用完了。我的钱都要去买药材。”
“好吧。”
“等会吧。我脚麻了。”
“啊？好。”
临云看着慕桃，像是想起什么，“让挽星给你梳个妆吧。”
“哈？”慕桃虽是女生，但在长群，除了门中典礼那些为了礼制需要好好打扮的时候，她早上起来都是和师兄们一样草草冠了发就做功课去了。
不过是出门逛街而已，又不像前几日一样，是去拜访与师父交好的师叔。
“你这气色，是想等会出门被以前那些同门欺？到时候一个不注意与我走散了，一人一脚踩进坑里，可别怪我没保你。”临云漫不经心地道。
“哦。”
临云拿起放在案上的一块玉牌，轻敲三下，挽星便从地里冒了出来。
“尊上有何吩咐？”
“给元儿梳个妆，好好把这气色盖一下。”临云说着，看了一眼慕桃，“盖住就好，别太张扬。”
“是。”
挽星应完便又隐去，只一盏茶的功夫就带着人来了，一行人将临云摆在案上的公文取走，一行则将桌案重新布置，摆上铜镜、妆奁等物，着手开始为慕桃梳妆。
“诶？你是新来的吗？长的真好看。”慕桃通过铜镜看着那个为她梳头的童子，只见那童子粉面青眉、墨瞳丹唇，模样新的很。她似是见过，又似是不曾见过。
“师姐说的什么？枕烟都来了两年了，哪里是什么新来的。”
听挽星这么一说，慕桃瞧得越发仔细了。虽没有直直地去看人家，却还是给枕烟看得臊了，原本藏在裙底的尾巴也都露了出来。
“不是，我是真的想不起你，你是青丘来的？”慕桃见枕烟这般，自己也顿时慌了神，生怕人家伤心。
“她是有苏家的。”临云瞧着枕烟脸蛋通红，知她已紧张地说不出话，索性就替她答了。
“有苏？那里的狐狸七条尾巴？”慕桃问道。
“不，不是的······”枕烟涨红了脸，她小声回答时抬头正对上慕桃的眼睛，顿时又将头低了下去，她说话声因为害羞而带上了尾音，显得愈发奶气，很想让人上手去挼。
她见慕桃不再询问什么，又放松下来。手里的动作也快了许多。
也就安静了一小会，临云就发现慕桃开始时不时的看向他，只好无奈地问道：“怎么了？”
“那个，就是。我发现其实我好像还记得一些东西。这三年里的。”慕桃说着摆弄起来自己的衣袖，“比如，去年你的猫偷吃我丹药，然后腿瘫了这件事。”
“还有呢？”临云接着问，他其实也不太清楚慕桃到底记得些什么。
“还有······挽星嚷着让我教她御火术结果她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头发烧了。
玄猫在二师兄屋外嘘嘘，被大师兄追着打。
还有，你偷开我丹炉，然后丹炉炸了，把眉毛全燎了······
还有很多好笑的事情，好像我都记得。”慕桃发现自己记得的不过是一些日常小事，一些小到不能再小的事，但这些事大多都很有趣。
临云看着她，一时无话。
直到半晌后，慕桃冷哼一声，失望地说了一句：
“好像，所有糟心事都不见了。”
“那不是挺好。”
临云说着伸手去摸慕桃的头，声音也比之前更加柔和，像一个老母亲般的劝慰道：“你这几年本就没几件开心事，现在将那些糟心的忘了，剩这些开心的不是很好。总不至于每一次想起来的，就只有糟心的。”
慕桃叹了口气，将临云的手从自己头上拿下来，佯作生气地假笑道：“师父你别再摸我头了，再摸我就长不高了。”
临云听她这么一说，忽地就笑出了声：“哈哈哈，你也不看看自己几岁了，都一两百岁的人了，还长高呢。”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趁这会人少些，等会晚灯点起，就不止这一些了。”
慕桃说着便站起来伸手去拉临云，临云也依着她的劲悠悠地站了起来，驾了云带着慕桃往蜃楼去。
这时两人身后的海中岛上，硕大的鲸钟被人撞响，天光渐暗，明月开始悄悄地爬上了眼前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