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无梦之眠
“唐泽师弟,你要的药引麝香,就在这个香囊里面,你回去割开香囊,就可以直接取到麝香了。”
等一切结束后,白衣女子又对唐泽仔细嘱咐道。
这时候,唐泽才刚从惊愕中缓过神来,手里捧着雄麝香囊,连连点头。
他还从来有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外表这么人畜无害,同时又可以这么从容地围猎杀戮。
他也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这么温柔,同时又可以这么暴烈。
“你也是孙思逸老教习的学生吧?”
随后,两人往丛林外面走的时候,唐泽想起刚才在围猎场的入口处,白衣女子向机械武士介绍他的时候,说的是师弟。
“是,我已经跟随老师修习【巫医】七年了。”白衣女子也丝毫不避讳,十分坦然地回答道。
“那师姐您,现在修习到什么境界了?”唐泽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白衣女子柔声说道:“刚进入天境。”
竟然是天境巫医,唐泽一阵惊诧。
裂境修习者的四大境界,从高到低,依次是法,天,象,地,天境再往上走,就要踏足最高的法境了。
难怪这个白衣女子杀麝取香的身法,竟然会这么老练。
除此之外,唐泽还有一层惊讶。
眼前的这位白衣师姐,修习了七年时间才达到天境,那他自己呢,要修习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可以救他侵蚀者父亲的境界?
他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消耗。
片刻后,唐泽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抬眸看向白衣师姐,问道:
“那阿蛮呢,她也是孙老教习的学生吗?”
这个时候,白衣女子突然晃了晃手中的黑铁鳞牌,看向唐泽,柔声说道:“嘿嘿,我就是阿蛮呀。”
透过夜色,唐泽看到黑铁鳞牌的背面,在九色鹿的浮雕之下,是篆书雕刻的三个字:曹阿蛮。
原来孙老教习让他找的阿蛮就在眼前。
唐泽突然感到一阵惊愕,在黑暗中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多曹阿蛮师姐帮忙取麝香!”
最后分别之前,唐泽极其郑重地感谢了对方。
曾经,唐泽做梦也不敢想,像他这样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像他这样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像他这样一个生长在阴沟里人。
竟然会有人为了他,为了他的一点需求,就不顾危险,哪怕是深更半夜,也要闯入黑暗的丛林里,为他猎杀麝鹿。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了,快去忙你的事吧,等以后有机会,再给我好好讲讲你们家园世界的故事吧。”
师姐的声音依旧轻柔,像暖春的风拂过耳廓,像温热的水滑过肌肤。
“一定。”
一定,唐泽也在心里这样默默告诉自己。
……
告别师姐曹阿蛮,唐泽从大药房回到宿舍区的时候,天已经微明。
绯红晨曦中,迎面走来三个青衫少年。
一个高大,一个文弱,一个精悍。
他们就像三柄形态各异的剑,在绯红晨曦中快速移动着。
三个人的行色匆忙,只顾着埋头赶路,没看到前方有人。
在靠近唐泽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高大少年,身体猛然倾斜,一下子撞到了唐泽的肩膀上。
突然间,哐当一声。
这一撞,藏在唐泽身上的镶铜木盒,直接掉落在了地砖上。
唐泽急忙弯腰去捡,没想到对面的高大少年却抢先一步,主动帮唐泽捡起了地上的镶铜木盒。
“实在是对不住啊,唐泽兄弟,我们几个赶着去食堂抢饭食,只顾着低头赶路,没成想在这里冲撞了你。”
高大少年满脸堆笑,一边说,一边将捡在手里的镶铜木盒还给了唐泽。
唐泽很是惊讶,这三个是什么人,竟然认识自己?
“不打紧的,请问你们是?”
刚得到了记忆秘药和麝香,唐泽心情不错,于是非常大度地原谅了对方。
“我们是邻居啊,唐泽兄弟,我们三个就住在你隔壁的宿舍。”三个人中,身材精悍的那个少年开口说道。
难怪觉得这三个身影这么眼熟,原来是邻居。
只是最近几天,唐泽一直在全神贯注地通读《万秽纲目》,没有跟他们产生过什么交集。
还没等唐泽说话,三个人已经开始主动自报家门,自顾自向唐泽介绍起了自己的家世。
为首的高大少年说道:“在下赵得宝,山下西煌城中最大的榷盐商,便是我们家的。”
紧跟着,另一个精悍少年说道:“在下拓跋山月,我们家开采的铜矿,是西煌地区最大的。”
还有一个文弱少年,也说道:“在下顾横波,来自江南,家母是江南第一绸缎庄的庄主。”
最后,三个人还不忘殷勤恭维一句:
“唐泽兄弟刚入学院就得到七位首座教习的争相垂青,实在是前途不可限量,日后要是有什么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就好。”
西煌最大的榷盐商,西煌最大的铜矿主,还有江南的第一绸缎庄。
听着对方毫不遮掩地自报家门,唐泽却有些拿不准了。
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炫耀家世,给他这个外来者发出警告,还是真的一片赤诚,想跟自己结交。
但唐泽有事在身,便没有对他们过于警惕,就当这是一次偶然的碰面。
他只是淡淡一笑,用家园世界的方式说道:
“我是唐泽,来自家园世界的狄城,很高兴认识你们。”
……
告别三个邻居,回到宿舍。
唐泽找了一把利刃,割开香囊,从里面取出了一把暗褐色的麝香颗粒。
刹那间,一股混合着木香和辛辣的浓烈兽腥味,溢满了整个房间。
随即又拿出孙老教习给他的镶铜木盒,倒出那颗罕见的记忆秘药“无色丸”,慎重地放在右掌心里。
最后再揭开厚重的黑皮封面,把《万秽纲目》翻开到第一页。
一切准备就绪。
拿起桌上的黑釉水壶,唐泽倒了一碗白水,然后果断仰头,将无色丸和麝香粒同时服下。
然而,下一刻。
没有目明心亮,没有头脑清晰,也没有过目不忘。
只有喉间传来的阵阵灼烧般的苦涩。
只有喉咙像是被刀片划过的剧痛。
只有越来越上头的眩晕感。
服下秘药还不到半刻的时间,唐泽的目光,就开始逐渐变得涣散。
眼前的窗棂、房梁、地砖、床榻,还有墙角的一盆旱地莲、窗外的绯红晨曦,都像退潮一样,在不断地向远处飞离而去。
窗台上的铜兽日晷,仿佛突然之间活了过来,竟冲着唐泽发出了诡异的狞笑。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混沌,身体也越来越轻飘,越来越瘫软,整个人从内到外,仿佛都在融化。
这药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味道不对劲,药效也不对劲。
这种感觉,根本不像是能增加记忆的秘药,而更像是直接喝下了……某种大剂量的迷药!
但唐泽知道,孙老教习肯定不会加害自己。
他自己服药的方法,肯定也没有错。
在残余不多的意识里,唐泽飞速思考着。
不是药的问题,也不是服药方法的问题,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他服下的药,根本不是无色丸,他的秘药被人调包了!
趁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唐泽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拼命抬起手,想把手指伸进喉咙里,逼迫自己把服下的药呕吐出来。
但已经为时太晚。
他的手臂、手肘、手腕、手指,他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寸筋腱,每一个关节……
都已经疲软无力,他什么都做不了。
很快,当身体彻底瘫软,当所有的意识都飞离而去,唐泽便快速跌入到了一场睡眠里。
睡眠很沉,就像是躺进柔软的海洋里,就像是死亡突然降临。
没有梦。
只有寂静,黑洞一般的寂静。
只有空白,足以填满一切的空白。
睡眠里没有梦,便再也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恐惧,没有杀戮,没有诡计……
但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像血红的月色般笼罩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