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雪
元旦前夕，清河市落了一场雪。
彼时的程栖正盘着腿坐在三楼健身房的飘窗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段回家的盘山车道，有时会偏头看一看从天上撒落下来的雪花，偶尔会路过一阵风，带着星星点点的洁白扶摇而上，不知道去向哪里。
程栖紧了紧身上的毛绒家居服。
浅灰色的中长款连帽式设计，松软柔顺的法兰绒质地，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帽子上坠了两个半折的动物耳朵。
叶梧之总喜欢顺手把帽子盖到程栖的头上，揉一揉她又圆又毛茸茸的脑袋，再捏一捏那两只小耳朵。
用她的原话来说就是：“可爱，像小狗一样。”
那是天气刚开始转凉的时候，叶梧之和她一起窝在沙发上，从网络上的店铺里挑选的。
程栖不愿意出门，叶梧之也不喜欢逛街，偶尔需要添置一些什么东西的话，网上购物是她们绝大多数时候的选择，不然就是叶梧之轻飘飘一个电话甩给江昕，毫不客气地压榨她下班后的休息时间。
反倒是程栖和她稍稍熟悉了起来，在江昕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边进门边嚷嚷着吐槽叶梧之的时候，程栖会轻着嗓子叫一声江姐姐，再指一指餐桌上亲手制作后打包好的小点心，或者偶尔邀她留下来共进晚餐。
虽然江昕在的时候程栖还是很少说话，怯怯地挨在叶梧之身边，但脸上的防备和僵硬已然慢慢消失了。
这是叶梧之离开家里的第三天。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跨进新的一年，也是我们的第一个节日，我一定会回来的。”
叶梧之温柔的声音仿佛还旋绕在耳畔，程栖当然无条件信任她。
可是，这都快要到晚上了。
程栖恹恹地想。
脚边是一本被随意摊开着的初二年级数学课本，程栖伸手又把它推得更远了一些，丝毫没有学习的兴趣。
她偏过头看了看躺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手机，没有进来任何的电话和消息，脑袋又垂下去了一些，闷闷地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澜栀巷。
这里是清河市边缘老城区的一隅，随着旧区城改造，周边的居民几乎都搬迁到了繁华的新区，这一带除了几户年迈独身的老人偶尔出来散步之外，再无其他。
身材微胖的男人七拐八绕地快速穿梭在狭隘的巷子里，怀中紧紧箍着一个女孩，剧烈的晃动都丝毫没能将她唤醒，四肢软软地垂着，头也不时从男人的肩上滑落。
后面追着一个女人。
黑色的呢子外套堪堪与膝间平齐，压的极低的黑色鸭舌帽，敞开着的外套里是姜黄色的毛衫，黑色长裤往下，踩着一双暗黄色马丁靴。
巷子里的低洼处积着融化后混了脏污的暗灰色雪水，追逐间，二人的脚步从上面踏过，留下零星的脏水溅在早已褪色的红色砖墙上。
女人不时被男子故意掀翻的杂物绊住，皱紧了眉，心头一阵烦躁。
她再次跃过一个被拨倒在巷子正中的垃圾桶，两人之间的终于没有了可以被设置的障碍。
女人抓住机会快步上前，拉近了和男人的距离。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稍稍宽敞的豁口。
长时间的追逐加上怀里女孩的重量，男人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
女人抓住机会几个箭步踩上路旁的废弃木箱，一跃而起，标准的飞踢重重砸在前人的背心处。
男子狠狠扑摔在地上，女孩被甩出，翻了几个滚跌在墙边，身上的衣物一点点被脏水侵噬，还是沉沉地睡着，没有半点清醒的征兆。
女人稳稳落地，丝毫不给他缓神的机会，欺身而上，右膝死死顶在男人的腰窝处，将他的左臂反折在身后，右手的小臂牢牢压在他的后颈。
男人狠力地挣扎着，未被完全压制住的右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反握着向后划去。
女人猛然后仰，偏头险险避过泛着冷光的利刃，压低的帽檐随着她的力道甩歪了一些，露出右眼下方的一粒浅痣。
男人微怔，但他迅速反应了过来，借着手臂收回的惯性，握紧匕首再次狠狠地朝下插去。
叶梧之无暇顾及其他，空出制在男人颈间的右手，抓腕别肘，匕首落在地上，金属与石板交接，发出一声脆响。
男人已然猜到了她的身份。
“叶祈，你……”
他瞪大双眼刚想开口质问，叶梧之狠狠一掌劈在男人的颈侧，意识瞬间涣散。
他趴倒在地上，脸上还残留着几分不可置信和震惊。
叶梧之面无表情地从后腰的腰带上解下一截攀岩绳，将男子的双手反绑在身后，狠狠系紧了绳结。
这才起身走向一旁昏睡着的女孩。
叶梧之紧皱着眉，伸手探了探女孩的鼻息，微弱却平缓。
她舒了口气，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等机械音响了三声，径自挂断。
不出十分钟，距离她所在的豁口最近的一条马路边，一辆黑色的轿车停下，鸣了一声喇叭。
叶梧之压了压帽檐站起身来，隐进巷子里。
短发女人轻轻地抱起女孩，身后跟了三个魁梧的男子，检查了倒在地上的男人手部的绳结牢固程度，配合着将他抬起，留下一人迅速并仔细的清理了周围的痕迹。
一行人迅速回到车上，扬长而去。
叶梧之站在路边细细清理衣服和鞋上的几点污渍，车窗的太阳膜浅浅地映出她的脸，精致姣好的面容上是还未完全散尽的冷冽。
她坐进驾驶位合上车门，拨了个电话出去。
“人送到了，老板。”
女人媚着嗓音开口，声线蕴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慵懒和风情。
叶梧之调整了一下后视镜，她与狭窄镜面中的自己对视，女人唇边勾起的笑里是比春风还要醉人的娇媚，微眯着的瞳眸中却是瘆人的淡漠与嫌恶。
听筒传来的沙哑话音夹杂着电流声。
“没有尾巴，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嘛。”
叶梧之应道。
“是，谢谢老板关心。”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电话倏然被挂断。
叶梧之敛了敛眸，面色骤然变冷，抬眼，黑亮的眸子里像是凝了一层寒霜。
她的眼神定定地落在方向盘上，沉在自己的思绪里。
半晌，她熟练地点火，发动车辆。
一声微弱的叹息隐在了油门的轰鸣声里。
白色的轿车行驶在公路上，雪下的大了些，道路旁的空地和绿化带上都已经积了一层莹白。
离家还有几个路口，叶梧之突然拐了个方向朝着另一条路驶去。
等再次出现在开往回家方向的公路上时，车子的后备箱虚虚地掩着，隐隐露出一个硕大的黑色无纺布编织袋的一角。
天色微微暗了下来，叶梧之驶进车库。
她面无表情地下车，从后备箱里取了些什么，径直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梧之披着雾黑的天色朝着家门的方向走去，厚厚的云层掩住了星星和月亮，整个世界静谧得可怕，只剩下地上的积雪还泛着一点微弱的银白。
距离别墅还有十余米，她突然怔怔的停下脚步。
房屋一楼两侧的窗户透出柔柔的暖黄色灯光。
那是因为之前程栖说了晃眼，叶梧之便购置了一整套可以切换冷暖光的灯管，趁着某天的空闲，两人一同把家里所有的冷色的照明灯尽数更换了一遍。
叶梧之一直恍惚着的心神好像突然安定了下来。
她好像，不是一个人了。
这是她的家。
家里有她的小朋友在等着她。
心上好像有一块柔柔地陷了下去，一阵细细密密的暖意和酸软突然蔓延开来。
“姐姐……姐姐。”
耳边突然响起女孩娇软明媚的轻唤。
叶梧之轻轻抿起唇角，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能掩盖住的灿然笑意突然绽放在她的脸上。
她大步朝着光亮走去。
屋内开着空调，几缕薄雪被暖化成晶亮的水珠，附在叶梧之的肩头。
她换上了白色的毛绒拖鞋，缓步走过玄关，客厅正中的沙发上卧着浅灰色的毛绒绒一团，边上是一双和她样式相同的银灰色毛绒拖鞋。
女孩不知道窝在沙发上等了多久，已然沉沉睡去。
叶梧之放轻了脚步靠过去，俯了身子蹲到她的面前，唇边噙着绵软的笑意。
衣物细微的摩擦声似乎惊动了她。
女孩悠悠转醒，对上身前人的目光，她似乎刚进家不久，周身还萦绕着潮润的寒气。
程栖眨了眨眼，有些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她轻声呢喃。
“姐姐。”
话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语调比平时更加柔软了几分。
“我在。”
叶梧之柔声应道，刚抬起手想要抚一抚女孩的发顶，突然记起自己刚进屋不久，手上还残存着一丝冷意，硬生生停下了动作。
程栖却探出了两只手，温热包裹住叶梧之冰凉的手掌，暖意一直渗进了她的心底。
叶梧之牢牢地回握住她。
“我回来了。来陪你跨年，来庆祝我们的第一个节日。”
秒针缓缓指向零点。
隐隐有烟火的声音从城中心传来。
“程程，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