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丢手绢
“我也没想到，我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下江。我以为我会死在跟你的火并，会死在手下的黑枪，我甚至想过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程发奎夹了一筷子卤牛肉，而后搓了一把花生米。
酒菜很简单，一碟牛肉，一碟花生米，外加一盘大闸蟹。
在下江大闸蟹很便宜，所以这一顿饭更像是两个码扛包的老哥俩，下工之后，解馋的伙食。
“佛凯说得对，我们对统治者缺乏尊重。当惯了大亨，但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大流氓。”陈月楼的眉宇有些仓惶。
“哼！”程发奎一边吃着牛肉，一边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流：“统治？若不是咱们斗来斗去，这下江能让一个外国佬说了算？”
陈月楼将剥好的蟹，放在程发奎面前：“是啊，可就算时光倒流，我俩会精诚合作吗？”
程发奎一听，即刻放下酒碗，盯着面前的螃蟹，思索了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可能，倒回去八万遍，我俩还是得斗，说不得会下更狠的手。”
陈月楼听闻露出一丝苦笑：“看样子，到现在你还是瞧不上我呀。”
程发奎抱起螃蟹大口吃了起来，吃的嘴角流油，蟹黄满手，呜呜囔囔的说道：“跟你能瞧得上我似的，你看你现在瞅我的眼神，像是看一头抢食的猪。”
两人相顾哈哈大笑。
所谓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吃完螃蟹后，程发奎油乎乎的大黑手，终于和陈月楼白嫩净洁的手握在一起。
“要活下去啊，老程！”陈月楼有些动容的说道。
“懂，只要我活一天，佛凯就有了后顾之忧，也就不敢贸然动你……我努力！”程发奎将手上的油，抹在了衣襟上，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呀，偏是个会煞风景的。”陈月楼笑着，手指冲着程发奎点了点。
“别说废话了，我这就要走了，下半辈子能不能见着，还两说呢，临走的时候，我也送你一句话呗。”
“什么话？”
“你这辈子是个多疑又小心眼的人，啥事容易想的多，你那个学生子啊，不是个省油的灯，你看不懂，你恐怕也玩不过。”程发奎看着陈月楼的眼睛说道。
“你呀，你是既享受他吞并大世界，给你带来的荣耀，又妒忌他的能力强，更担心他的忠诚。”
“但是呢，让你除掉他，你心里又过不去对吧，除掉他就等于承认你自己不如他，承认你自己驾驭不住他，比他背叛你还难受，对吧！”
“要是我，我就杀了他，别想那么多用不着的，宁可错杀三千，也别放过一个，所谓用人不疑，怀疑了，就抬走下一个。
你不爱找人吃夜宵嘛，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对吧，这事你比我熟。”
程发奎插着手，认认真真，真真切切的对陈月楼说道。
但陈月楼只是低着头，垂着眉眼不说话。
程发奎知道自己说到他心里去了，但这份直白和坦诚，让陈月楼接受不了，从而产生了排斥的心理。
想到自己这掏心掏肺的话，很可能会起反作用，程发奎只得长叹一声：“你呀……保重吧。”
说完便拱了拱手，带上一顶礼帽，围上围巾，从升和会的后门，跃上一辆小汽车，扬长而去。
陈月楼看了那司机一眼，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直到看着小汽车远去的背影，逐渐消失。
他才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丝绸手帕擦了擦手，顺手将手帕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小汽车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上飞驰，程发奎还是忍不住，用手指挑开了窗帘的一角。
如痴如醉的看着，窗外璀璨的世界，他在这里成长，他在这里迈向人生的巅峰，也从这里黯然退场。
他看着霓虹越来越远，平坦的路面开始变得颠簸。
终于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窗帘，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躺倒在汽车的后座上，内心百感交集。
“你的人生，也算波澜壮阔，不虚此行了。”一个声音悠悠的从前排飘来。
程发奎眼睛也没有睁开，对于司机这样的小赤佬来说，他当然算得上传奇。
想着自己落魄了还有人羡慕，程发奎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侬哪里人呐。”程发奎问。
“祖籍皖北的，跟着爷爷来了下江，好容易才在下江买了房。”小司机说起来也是一脸自豪。
听得程发奎想笑，但此刻他心情不错，随嘴夸了一句：“侬很厉害哦。”
“不算厉害，房是我爷爷买的，他是练武的，顶有名的！”小司机的自豪感满溢出来。
“哦？侬爷爷比十三太保还有名啊，哈哈哈，说出来，我或许认得。”
“王元亮，八卦门的。”
“哦，不晓得。”程发奎调笑完，就不再有兴致跟小司机说话了。
小司机在听到程发奎确实不认得之后，也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有沉默的行驶了一段时间。
“哎，小兄弟，你这方向不对吧。”程发奎看着窗外的景色，突然警觉起来。
这景色越来越熟悉，下江的大亨们杀人，要么是扔到下江里了事，要么就是这荒郊野地里。
久而久之，这片不知名的荒地，居然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乱葬岗子。
只要是家里丢了人口的，一个星期没在河里被捞上来，就可以来这找找新填上的土堆，说不定就会有收获。
程发奎作为这里的常客，自然也是认得的。
“怎么不对，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啊。”小司机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他妈的是乱葬岗子，老子在这埋的人比你见过的人都多！”程发奎看向后视镜，手伸进随身的皮包里。
“又是‘我吃过的桥比你见过的盐’都多这一套，跟你们上了年纪的人说话就是费劲。”小司机摘下头上的报童帽。
露出王执的脸，冲着后视镜，笑出强大：“晚上好啊，程老板。”
程发奎看见王执，浑身的血都要凉了，但不愧是帮派大豪，并没有慌张，从公文包里迅速掏出枪，指向了王执的后脑。
“小赤佬，今天咱爷俩就赛一赛，看谁的命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