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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惩贪官凤棂贬李仕 治闹事漪泽抄杨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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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十税一的政策发下之后,边疆林莽间的本就生产艰难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于是,一封封抗议的疏上到了京城曦云宫。

    而凤棂李家家主李浊霖的房中。那个胡须花白、曾在宣宗当朝时任过两年太府寺小令的李浊霖正和长子李仕数着银两。

    在贺祯离京都后的近一个月中,他们借助李仕的寺卿之位和李添的主薄官位,借助李泱的将位,借助十八岁的李淮深得的宠信,已经从百姓手中、从皇室手中谋取了千贯的财粮。

    他们甚至不顾卫尉寺主薄李添的反对;不顾情窦初开的李淮已有了意中人。在李浊霖眼里,所有人只是一具具用来谋权贵的傀儡偶。

    欲望就像野草,一片一片的,什么也无法将它泯灭。最后只得漫延去。

    在李家,李浊霖掌管着无数金银,又豢养着成群的家奴;李仕身居高位,在无心世事的小皇帝苏佐面前一言九鼎。如今身在局中的李添无力反抗,李淮不敢反抗。凤棂城的秋日中,一缕烟雾悄然散开。

    而现在,一架马车回到了凤棂。

    在贺祯刚坐回到书房的椅子上时,便有侍从来报:“丘宸年丘寺卿请见。”贺祯心觉事出异常,于是将丘宸年迎了进来。

    丘宸年行了一礼,直接道:“丞相不知,近几日常有民反之案,各地的刑监快要塞满叛民了,变故之因还未报上来,宸年以为,是太府寺李仕的增税法出了问题,百姓还未到能承受此等税收之境,且前几日各地的上疏陛下还未批完,也未有回应,于是各郡才是叛民四起。尤,岿灵郡为重。”

    贺祯点点头:“你作何打算?”

    丘宸年顿了顿道:“因李仕与宸年皆是正二品平级,依晟法刑察,无圣上之令,宸年不得提刑于太府卿李仕。所以,才等到丞相回来。”

    “为何不派信使?”

    “据宸年所知,自皇后娘娘上位不过几月,李家贪污之风潜滋暗长,也是宸年疏漏,如今李氏已成凤棂第一大家,门客家奴众多,宸年恐打草惊蛇,故一直拖着。宸年知所为不当,丞相恕罪。”

    贺祯摆了摆手:“如今首要事务,乃是平反,以免步旧朝后尘。”

    “宸年恭听丞相之计。”

    贺祯冷笑两声,淡然道:“随我捉拿叛臣。”

    “是。丞相,那宸年去请示陛下”

    “不必了。”贺祯打断,随后又命身旁侍从道,“备车,去太府寺。”

    “这大人。宸年向来以晟法规范己行,此举若是不经陛下,于礼于法皆是不容。请宸年先行去曦云宫一趟。”

    “随你。”贺祯一挥袖,出了门。

    丘宸年向着他的背影拱了拱手,随即,又抬起了头,眼瞳中射出了两束刺一般的光束,打在了贺祯身上。

    外务司中的那棵枯树上,一只嘴里塞着松果的松鼠跳着,渐渐攀到了树梢的最顶上,树枝摇摇晃晃,不知何时会掉下来。

    秋风萧瑟,从北方一直向南刮。

    丘宸年驭了匹马,策向了曦云宫。而丘宸年走后,贺祯则仍是上了马车,带了些外务司和丞相府的侍卫,去了太府寺。

    他将车马放在了街口,自己进了巷子。

    已经将近了下朝放班的时分,太府寺前的侍卫告诉了贺祯:“李寺卿已经回府了。”贺祯脸色一沉,转头去了淡瑾巷。

    车马还是停在了淡瑾巷口,贺祯携了一个随身的侍卫,一声声敲着李府的朱红色大门。

    一个仆僮透过门缝望了眼外面,正与贺祯的目光相对。那小僮往后跌了两步,立即转身跑去了正房,报给了李浊霖。

    李浊霖翻弄着账本,一边说道:“再插一根闩子,不要放他进来,就当没有人。”

    那仆应了一声,行礼便去照做了。

    门外,贺祯却已停了手,转身出了淡瑾巷,令车夫道:

    “去相府。”

    而此时,司农寺卿唐哲到了外务司前,见一个小司吏正抱着一束截断的稻秆走了出来,于是问道:“请问贺大人在否?”

    那小司吏摇了摇头:“酉时就出去了。”

    唐哲行礼道过谢,正欲转身回去,却忽看到那司吏怀中的稻秆,一怔,问:“不知这位小兄弟所持何物?这不是晟的稻。”

    司吏笑道:“唐寺卿果真明察秋毫,这是贺大人从承烽带回来的,司里的大人们都说承烽的稻粟细小而枯瘦,于是让我们拿去做马饲。”

    唐哲上前,端详着那几截秸秆,皱了皱眉,道:“可有谷穗?”

    “多的是。”司吏疑惑,不知眼前的司农寺寺卿为何对这样萧疏的稻谷如此上心,但还是应道,将唐哲迎进了外务司仓库中。

    唐哲看着库中的谷堆,心中一喜,令道:“万不可随意处理,随后我就叫人来搬。”

    “大人,这”小司吏站在外务司的大人和司农寺卿两边的命令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种稻可耐南方春夏水涝,可供大量种植,解民饥灾!”唐哲匆匆解释一句,又道,“贺胤安不懂这些——莫要再去做马饲了!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他便转身跑出了外务司,直奔司农寺,叫了些在寺中干事的侍卫和差役的匠户,到外务司将那些承烽的稻株运回了司农寺。

    再说相府这边。贺祯先将随行的侍从安排在了旁院中,然后经过层层门障,进了相府最深处竹林中的一间没有窗户的房。

    贺祯擦了一根火柴,点上了油灯,晃晃荡荡的微弱火光充斥着房间,照亮了一个架子上各式的印章和纸张。贺祯的目光扫过木架,然后,他从上面抽下了一张薄薄的黄纸,拿起了一个就放在桌面上的章。

    他提起一支管城的狼毫笔,便在那黄纸上用端正的楷体字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府寺卿李仕,疏悉礼仪,乱权害民,骄纵不工,不思敬仪,惩贬为袁县县令,望尔此后诚心悔过,钦此。

    随后,他将毛笔轻轻放下,晾了晾字迹,盖上了自己制成的皇印。将那张黄纸卷了起来放在了一个竹筒中,出了小屋,锁上了门上的机关锁后,方出了竹林,上了马车,令道:“回李府。”

    这次,贺祯带了两个随行的侍从,到了李府前。

    府门后院中的侍卫又簌簌报了去:“贺丞相又来了。”

    李仕正监着胞弟李添训着李府的私兵,正房中李浊霖凝了凝眉,问道:“他说什么?”

    侍卫悚然,颤着气,声音停了许久,才应道:

    “他说圣旨到”

    “什么?”李浊霖一惊,“淮儿没有拦住吗?”

    “我只是看他那张黄纸上似乎没有什么问题纸质、字迹、印章都是圣上的”

    “写的什么?”

    “不知道,他没有露全。”

    李浊霖长呼口气,令道:“开门,叫他来见我。”

    “是。”那侍卫便出了房,去开了李府大门。贺祯举着黄纸,走了进来,所见的侍卫奴婢都跪了下来,迎着旨。走到院中,贺祯命身后的侍卫关上了门,自己则站定了下来,喊道:“见圣旨如听龙语!命李浊霖接旨!”

    院中的侍仆当然知道——如今国家能给他们的财势甚至不如李浊霖能给他们的,但一些十几岁的小仆僮还是慑于贺相的威势,转身去找了李浊霖。

    这是贺祯能想到的最快速而有效的方法了,国库空虚众人皆知,南方饥荒已起战乱,布衣百姓只会顺从能予他们食粮裘葛的人,不管是谁。

    就连野兽也知道逐水草而生。

    他只能对自己的权力保持自信。

    若是从前,他自然不会管这些,他只干自己职内的事,但现在他是丞相,他的职便是平定天下。

    李府院中,那些小仆还未带老爷李浊霖回来,那个侍卫仍跪在地上心中犹豫,但始终没有说什么。

    片刻后,李浊霖还是没有来,却是李仕带着李添到了院中。二人拱手行了一礼,只道:“见过丞相。”

    贺祯看了看李仕,笑着将那封旨递上了前。二人跪了下来,李仕将旨双手接过。只看了一眼,他却愣住了。

    “这这不是圣上的手书。”顿了许久,他才吐出一句。一旁李添始终不敢说什么,只是低头垂耳听着。

    贺祯早已知晓一切,信口诌道:“当时元清宫上只有陛下、我胤安和殷公公三人。汝若还愿奉晟的陛下为天子的话,便可以备车启往袁州了。”

    李仕无奈点了点头,又道:“不知可容我再去向陛下请一次安?”

    贺祯略提了提音量,道:“陛下有诏,李仕乱朝祸纲,不得再进曦云宫。”

    李仕叹了口气,忽沉言一句:“这是李府。”又喊道:“捉拿贺祯者,赏银千两!”话一出,众人皆惊,也有院中仆人蠢蠢欲动。却又听贺祯猛地喊了一声:“圣旨在手,何人敢动!”

    院中众人又不再有声响了。

    当今天下,怕是无人敢与他贺祯比弄权之术与掌权之胆识了。

    “好。我走。”李仕上前两步,手中的黄纸被攥出了些皱纹。他走到贺祯耳边,幽幽地沉声说道:

    “春江花朝疏雨海棠之时,我会回来。”

    元清宫上,丘宸年已得到高宗准许退了下去。

    次日午时,唐哲跪礼摆见过高宗苏佐,献上了两束南国承烽的稻谷幼苗,道:“臣司农寺唐哲请将此种稻苗广栽于南方,可解民苦”

    “唔。”苏佐看了看他手中的稻苗,“这是好事。去办吧。”

    “谢陛下。”唐哲又行一礼,便退了下去。殿前的石阶上,正与端着一盘水果的内侍殷弘打了个照面。

    老内侍进了元清宫,将新鲜馨香的水果送到皇帝面前,又说道:“陛下,贺丞相请见。”

    “怎么这么多人啊。”自小在宫中长大,又缺少参与政事经验的小苏佐怨了一句,眨了眨眼,“可是孤乏了,跟他说,明天再来吧。”

    殷弘应了一声,正欲出殿去报,却又转过头来,道:“陛下,恕老臣多嘴,贺丞相乃是当今朝上最通晓事务之臣,他的事即是国事,还是莫要推迟太多了好。不如,臣让他暂候一个时辰?”

    苏佐思索片刻:“好。”

    “哎,多谢陛下体恤。”殷弘拱手,出了元清宫,向宫外阶下的贺祯报了来。贺祯微微冷笑一声,点头致意,回了外务司。

    丘宸年去了一趟丞相府,听闻贺祯已经走了,于是正赴往外务司。

    而外务司的书房,则先迎来了出使宗山的船队司使。

    “大人,宗山已同意建交了,还带来些极天的岫岩玉、鹿茸酒以及一些春麦种,现在正放在秦淮港。徐将军回淞绛了,说若有需要,您可以去找他。”奉命出使宗山的司使上报道。

    贺祯点点头:“把东西送到京都来吧,送到之后,你们可以休息两天,陪陪家人。”

    那司使行礼出了书房。

    在外务司门口,他看到丘宸年走了进去。

    “贺大人。”丘宸年进了书房,“陛下已经同意弹劾李仕了”

    “他已经去袁州了。”贺祯打断道,“我已经把他罢了。”

    “什么?大人,这不是要经过陛下”

    “我拿的懿旨。当今皇后娘娘乃是李仕堂妹,一封懿旨下来,他更要去了。”贺祯未经多少思虑,又诌道。

    丘宸年无法考证只得先信来:“那,多谢贺大人为民除害了。”

    “无妨。”贺祯抬眼看了看大理寺卿,“还有事吗?”

    丘宸年摇了摇头,只道:“大人是千古贤相,宸年只是希望大人不要步李仕的后尘。”

    贺祯一蹙眉,见丘宸年已出了书房。

    贺祯看着窗边木笼中挣扎跳跃着的松鼠,沉吟许久,屋外一个大漏刻的滴水声一声声地敲着,直到宫里派人来通告——陛下请贺丞相去元清宫了。

    丞相贺祯站在元清宫中,榻上正对坐着高宗苏佐和皇后李淮。

    贺祯先是看了一眼李淮,随后看向高宗苏佐,行过礼,却继续睨着李淮。

    “陛下,原太府寺卿李仕已迁往袁县,臣特来通报。”贺祯道,他也看到一旁的李淮没有露出什么异常表情,应是知道丘宸年向苏佐谏言弹劾李仕,但她没有阻拦——至少没有竭力阻拦。

    “孤知道了。”苏佐只是应道。

    “那陛下是否知道,皇后娘娘在位期间,曾阻碍陛下立旨,为李家谋利许多?”贺祯又说道。

    苏佐有些怔,盯着李淮精致的脸庞,随即对贺祯说道:“孤可以治你大不敬!”

    “贺相所言然也。”未待贺祯说什么,却是李淮先向苏佐说道,说罢,她又怯怯地补了一句,“是叔父迫的。”

    苏佐愕然,又看着贺祯,听他说着:“臣已经明晰过了,淡瑾巷李家以李浊霖为祸源,皇后娘娘、原太府寺卿李仕、卫尉寺主薄李添,皆多少有私权谋利之举。李仕臣已经处理过了。至于皇后与主薄李添,臣谏言罢黜其位,斩草除根,而最终去留,由陛下裁决。”

    “你想罢后?!”苏佐炸毛,险些从榻上跃了起来。李淮却是心无波澜,甚至有些赞成贺祯的提议——虽然苏佐待她很好,她也很眷念在宫中高高在上的生活,但她还恋着城北徐家的公子。

    “陛下是李淮的皇帝,而我是大晟的丞相!”贺祯忽抬起了头,他的视线与皇帝苏佐的交叉在了一起。贺祯缓了缓语气,又说道:“臣说了,是去是留,由陛下。”

    苏佐渐渐泄了气:“这次就算了。”他又看向皇后,柔声说:“淮儿,以后不许了。”

    李淮眼角有些红,点了点头。

    “还有一事。”贺祯又道,“臣请谏改回十五税一之制。”

    苏佐知道贺祯一言的分量,也知当今百姓经不起十税一的税制,于是道:“嗯,去办吧。”

    “陛下恕罪,臣退了。”贺祯一点头,苏佐迅速回应准许了。贺祯拱手,出了元清宫。殿外,殷弘没有去听殿中皇上与丞相的对话,只是见走出的丞相贺祯气色有些不对,但没有去问,只是冲元清宫中喊了一声,然后方推门进去了。

    贺祯又回到了外务司。承烽三皇子单弥和怀阳那边没有了风波;宗山那边的建交收了尾,只欠待带回来的货物到凤棂后打点;李浊霖府中门客家奴的整顿工作还有赖国库的恢复,这便是司农寺太府寺的事了。丞相贺祯,也难得偷三日闲。

    那只小红松鼠也安居在了笼子里,贺祯往里放上了松枝和松果,还放了一小瓷碟的清水。贺祯未娶妻室无儿无女,只在闲暇时用手逗着这小玩物,寻着清闲。

    而第四天,一封来自晋州郡狱漪泽监的书信发到了凤棂,送到了丞相贺祯手里,署名是中央派到漪泽的巡检。

    那巡检道,漪泽杨家的杨天涘之子杨荆因集市上一个买香药的商贩少称了他五六铢的蔷薇硝,他便动手打了人,谁成想两拳打死了那药贩,被告上了官府。杨家本以为有理,于是在官府闹上了,奈何却是出身商家的杨荆数错了钱,成了无缘无故打死了商贩。杨家又想出钱平事,谁知杨荆口无遮拦,无意牵连出杨府与漪泽官府私通谋利的内幕,因此闹到了晋州郡府。晋州的郡守一时难以深入杨府彻查,于是又上到了贺祯这里。

    贺祯拿着那封文书,回忆着杨天涘这个名字。

    “抄了杨家,必能找到定罪的证据。”贺祯让身旁的侍从传令去了——他去过漪泽俑宁街的杨府,他只瞟一眼便能找出许多值得去定罪的物事——只是上回他刚刚拜相,还在处理出使事务而无心向官府挑明罢了。

    他当然知道杨家万贯财钱中有多少是做正当买卖赚来的。

    侍从正要出门,又被贺祯唤了回来,听贺祯令着:“顺便去一趟漪泽西北郊,那儿有一间茅屋,看看杨楫杨大少爷死了没有。若是死了,就帮他收个尸。”

    侍从“是”了一声,找信吏去漪泽了。

    不到一个月,信吏便回来了。道是那间茅屋里只有一具已经有些发臭了的尸骨,地上全是血,肋骨的位置上有两道裂痕,像是被漪泽城外林子里的熊或者虎撕食过的。

    关于杨家的案子,他已经传话说是丞相口信让抄查的了。官府的巡检去查过了,找了不少证据,已经交到了晋州狱,过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结案了。

    贺祯“嗯”了一声,感觉像是要结束闲暇的日子了。

    两天后,从宗山回来的船队到了凤棂城再往南一点的宓谣渡,贺祯派人将货物取回了京城,按先前那个出使宗山的司使报来的单子一件件核对过了,便运到了曦云宫中储了下来。然后又亲笔写了封致谢信,派人送到了宗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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