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动唇舌贤相出使 大兴朝礼幼帝登基
三日后,马瞻被关进了大理寺。此次出使失败的余波也都被贺祯压了下来。
待时机正好,一日初阳刚升的时候,他又来到了元清宫。
丞相贺祯看着又胖了一圈的宣宗苏徽,不露声色地暗笑了一声,然后说道:“陛下,先前出使失利之事,想必陛下已知事由,臣愿担责。而今日臣来叨扰陛下,意在请陛下准许臣”贺祯顿了一顿,然后接着说道,“亲自出使承烽。”
“哦?”宣宗仍吃着刚剥好的葡萄,神色上没有大的波动,“何时可启程?”
“明日。”
“胜算几成?”
“十成。”
宣宗呼了口气,沉吟许久,只吐出一个字:“好。”
次日,贺祯穿着普通的司使袍,站在一列人马的最前。带着四架崭新的辎车和装饰齐全华贵的司吏,走向南方。
他只是想用这一次出使,向宣宗展示自己的能力。他不想离开凤棂都。他希望唐哲和丘宸年他们能管理好凤棂城,也希望他们不会在圣上面前多费什么口舌,以威胁到他的位子
他没有向芊淀郡兵要支援。他只带了外务司自己的人。
路经芊淀以南的所有山峦谷地前,贺祯都会先派队伍中的通天文地理的方士去查一查天气地质再通过;他也不怕路遇劫匪,因为他的司吏中也不乏身怀绝技之人;若是辎车破损或是马匹劳顿,队伍中也有车匠弼马
他本就会些南越语,一路上又不断翻阅着南越人的典籍,语言交流上渐渐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一行人终于安然到了旋翎城。广黎宫北安门前,他未待御前的侍卫说什么,便张口道:
“吾乃大晟使臣,请见贵国陛下。”
贺祯的双目如同鹰眼,就盯着那侍卫官的双瞳,像是要将它刺穿。
“稍候。”那侍卫转身,走向了广黎宫内。片刻后,他又走了出来,将贺祯领进了宫内。贺祯没有带司吏,将整个使团安置在了宫外,独自进了齐贤殿中。
承烽昭王不屑地坐在座上,看着眼前跪在殿中的使臣。
“晟芊淀郡曹掾使薛平,见过昭王陛下。”贺祯正眼看着承烽昭王,用一种极具威严的语气说道。
“请回吧。”昭王只说道。
“外臣不是来求交的,而是来送礼的。”贺祯站了起来,道,“承烽助我大晟击溃旧锽,一月前又帮我大晟调教了逆臣,大晟知恩图报,特派薛平前来馈礼。若是陛下不受的话,外臣也不会强求。”
“何礼?”昭王问道。
贺祯笑了一笑:“白玉翡翠、兵戈良马。有三尖两刃银剪戟,也有金丝八宝攒珠髻。陛下所能想的,应有尽有。自然也不乏晟锽战前许诺贵国的东南三城。另外,外臣也奉旨前来商议贵国与我晟国皇室联姻之事。”
“无缘无故送我承烽重礼。怕是另有文章啊。”昭王冷笑一声。
“两兕同居河干,饮的是一江水。”
昭王看着“薛平”,吩咐身旁侍从将一盘切好的芒果端了上来:“先生不如带些回去,也好交代。”
“多谢陛下。不过,陛下若是不受我大晟之礼,外臣就算葬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昭王道:“也无需先生费心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恐吓朕。”说罢,他拿起一块芒果,放进了自己嘴里。
“陛下怎还有心思去享佳肴啊?不知陛下知否,北锽青阳锦,归矣。”贺祯昂了昂首,沉声道。
“承烽与如今的锽各居南北,这与朕何干?”
贺祯笑道:“秦与齐、燕同样相隔甚远,不是照样诛之而一统了吗?”贺祯行了一礼,继续说道:“依外臣所见,不出二十年,锽经青阳锦之手,国力定日渐旺盛,定如秦之蛮夷,一一诛灭天下之国,你我,无一可脱也。只是希望到时,还有人记得陛下的功德!”
昭王叹了口气,道:“先生请回吧。明日,请再来此处,商议割城及联姻之事。”
贺祯行了一礼,道:“多谢陛下。”便出了齐贤殿。
从齐贤殿走向北安门途中,贺祯又问随行的广黎宫侍卫道:“使团住在何处?”
那侍卫一怔,心中疑惑陛下居然没有在当日就把他逐回晟国,于是回道:“先生稍候,我去请问陛下。”
贺祯点点头,看着那侍卫跑向了齐贤殿。不出十五分钟,他便又跑了回来,向贺祯作了一揖,道:“城东的灵均街空出许多房子,陛下请各位自行挑选即可。”
“多谢。”贺祯谢过,便匆匆出了北安门,将使团众人安置下来了。
次日,贺祯又在晨钟未响时,便出了门,独自到了广黎宫。他在北安门外候了一个时辰,才等来昭王的号令,迎他进宫。
昭王坐在齐贤殿中,身旁多了一个年轻男子。昭王见过贺祯,便道:“此乃我承烽三皇子,不知可有资格与贵国通婚啊?”
贺祯抬头盯着那承烽的三皇子,却见那个相貌平平的承烽皇子一直在躲闪着贺祯凌厉的眼神。贺祯点了点头,只回了一声:“可。”
昭王一笑,便叫三皇子回了寝宫,然后吩咐下人拿出了一张地图,送到了贺祯身前,道:“请先生画出要割的三城吧。”
贺祯看了看地图,指了指芊淀郡最南方的三座城池,道:“今日之后,此三城便归承烽所有。十余年前我大晟之允诺,已偿还尽。”
侍从又将贺祯所指的地方在地图上标注了出来。昭王看过之后,却说:“承烽助晟在晟锽一战中打下过许多胜仗,死伤的将士也不知其数,仅这三城,可否是亏待了那些死去的将士,亏待了我承烽呢?”
贺祯闻言,扬了扬嘴角,又道:“陛下,古有智伯者,司国,今日割韩之土,明日又割魏之土,再一日,又欲割赵之土,终被三国围攻而亡,此之谓贪得无厌矣。陛下既得三城,我大晟也尽德尽诚,便宜自安。陛下若要再割,要先问问自己的良心许不许,再问问我大晟的戍军许不许!”
昭王又点了点头,让侍从收了地图,道:“善。请薛先生在我广黎宫用过午膳,便可回贵都凤棂了。”
贺祯作揖道:“多谢陛下。四车的赠品就在灵均街中,陛下可自派人去取。盖一月之后,我晟国的公主殿下便会到达承烽。自此之后,外臣便不愿晟国与承烽间再有火花。”
昭王“嗯”了一声,又说句:“先生辛苦。”便挥了挥手,让贺祯下了殿。
广黎宫午宴上,贺祯吃得不多,每个菜品也都是等承烽皇室中有人吃过之后再去食用。确保万无一失后,他将辎车留在了旋翎,则又率领着整个使团,安然回了凤棂都。
凤棂大理寺狱中,马瞻听得到外面君舆大街上的熙攘声。又狱卒们在交谈着,说是贺丞相得胜而归
常三也从随去的司吏口中听到了贺祯的行为,以及“薛平”这个名字。
贺祯在万民的簇拥下,回到了司中。
他打开一个本子,做着此次出使的记录工作。又随口问一个留在京都的侍卫道:“近日凤棂城中可有何大事啊?”
那个侍卫却支支吾吾,许久说不出一个字。
“怎么?”贺祯起了疑心,停下笔,转头看着那侍卫的双眼。
“大人就在您离开凤棂的第三天。陛下突然一病不起,没几日就驾崩了”
贺祯心中惊愕,但迅速平静下来,甚至心中还有些欣喜——毕竟死的是宣宗苏徽
“新陛下登基了吗?”贺祯又问。
“还没有。在等大人回来。”那侍卫应道。
贺祯点点头:“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那侍卫迅速答道。却听贺祯一边记录着,一边吐出两个字:“直说。”
那侍卫怔了一怔,随即说道:“大人。前日北海守军来报,说派去宗山的人都被屠了,有人说是看到了一个黑衣侠客,剑法很快,像是青阳锦。”
“什么?”贺祯彻底坐不住了。他知道先帝苏彻说青阳锦被关在峋天狱是缓兵之计,但他以为青阳锦只会守在淞绛及锽残部的聚集地暨陵城一带,他从未想到过,青阳锦居然会如此迅速得发现晟前往极天建交的计划,然后又如此迅速得赴往东北
贺祯的头脑飞快转动,部署着对策。然后,他长呼一声,叹道:“走。迎小皇帝登基。”
这一年,是晟宣宗太平二年,也是晟高宗延和元年。这一年,高宗苏佐刚刚二十岁。
夙寅殿上,苏佐怯懦地坐到了那个金色的龙椅上,太监殷弘站在龙椅旁,高喊着:“恭——迎——陛——下。”
贺祯跪在殿上,他的身后跪着朝中百官。
“平身。”高宗学着父亲苏徽的样子,喊道。
夙寅殿中百官哗啦啦地站了起来。
苏佐愣愣地听着九寺五监的官员报告着晟国的运势,也听到了北海守军和都水监的水手上报的消息。
众臣都下朝之后,年至中年的太府寺卿李仕又上了封疏,请陛下再增税收,充盈国库。
贺祯还未退朝,只听着李仕的上疏,未做任何的表示,殷弘听着李仕的话,心觉有些道理。懵懂的小皇帝苏佐只大手一挥,准了李仕的增税策。
待李仕也出了夙寅殿后,丞相贺祯来到苏佐面前,悄声说道:“陛下,臣贺祯以丞相之名,恳请陛下放大赦天下之诏,立仁于天下人。”
高宗看着刚刚出使成功,位高权重的丞相贺祯,竟没有过问什么,只道:“好。”
贺祯笑了笑,又道:“多谢陛下。还请殷公公尽量封锁青阳锦的消息,莫动民心。”殷弘得到高宗敷衍的准许后,应了一声。便见贺祯缓步退出了殿。
第二日,两封诏书发了下来,贴在了初阳门前。一封说要增收税款,一封令大赦天下。
大理寺前,一个戴着木枷的中年人在狱卒的搀扶下缓步走了出来。他蓬头掩面,步履蹒跚。两个狱卒帮他卸下了枷锁,向他行了一礼,问道:“洛学士。贺大人请您任鸿胪寺少卿”
狱卒的话未说完,却被洛寒打断道:“不必了。”他又叹了口气,道:“替我多谢大人了。不过,我不去了。”
那两个狱卒一愣,只见洛寒空洞地看了一眼曦云宫,便向北走着,一路向北走去。
当他快要走进峋天郡的时候,城门前,一个人影落到了洛寒身前。
“回淞绛。”洛寒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徐杞,说道。
“好。”徐杞搀起他,转身朝向北方。
“不。我要回去。你去凤棂青阳锦回来了。现在朝中是贺祯当权。”洛寒嘶哑着。
“我知道。我先带你回去。”徐杞迈步又要走。
“他在北冥。现在你们的船队过不去。”洛寒看着徐杞,严肃说道。
“什么?”徐杞一怔,“他去北冥了?”徐杞思索片刻,又说道:“那你如何养活自己?”
“我可以挖地薯吃,还有淞江水就像来京都前那样。”
徐杞顿了顿,欲说还休,然后拍了拍洛寒的肩,只道:“保重。”便踏叶飞向凤棂城中,落在了曦云宫初阳门前。
那个初阳门的御前老侍卫已经离任了,新来的两个小御前侍卫都不认识徐杞,见到那个衣衫破旧,披头散发的剑客,却厉声道:“这里是皇宫!闲人远离!”
徐杞看着初阳门前这个陈臾曾站过的侍卫位,叹了口气,向那两个小侍卫行了一礼,道:“劳烦二位向贺大人通告一声,就说徐杞请见。”
“贺大人不在这里。”其中一个侍卫盯着徐杞的剑,喊道。
“哦?那不知贺大人会在何处?”徐杞又问。
“外务司。”
“多谢。”徐杞行礼刚要转身,却听那侍卫补了一句:“是把好剑。但我劝你莫要用闲事叨扰贺大人,他的狠手段,多的是。”
“多谢。”徐杞又谢过,便向外务司的方向走去。
外务司门前,徐杞向里喊着:“徐杞,请见贺大人!”
府前的侍卫闻言,当即向贺祯通告去了。片刻后,贺祯亲自走出门来,将徐杞迎进了外务司书房。
“你要让我阻击青阳锦?”刚坐下,徐杞便问道,“洛寒跟我说了。”
贺祯不紧不慢地给他倒上了涯江郡新产的山茶,点了点头,但说:“不是阻挡,而是守——守住夷方港。不能让他再毁掉我们的船了。”
徐杞长叹一声,又吸了一口凉气:“大人。恕在下直言。对抗青阳锦,我做不到,我不是他的对手。在下向大人提议,可以走外海”
“你的令牌呢?”贺祯打断了徐杞,忽然问道。
“什么?”
“你是诡廷司长卿。”贺祯淡淡说道,“若是大将军在的话,不说是青阳锦,就是三界神君来了,他也决不会推辞。”
徐杞沉默。
“我与如今大将军苏喆商议过了。你至少守二十天。我让卫尉寺的李寺卿派人去打通前往暨陵城的干道,然后,即刻派兵攻打暨陵,围魏救赵。”
徐杞沉思着,仍是不语。
“就二十天,拖住他。”贺祯凛然道。
顿了三秒,徐杞单膝跪地,右手握拳左手合掌,行武礼,道: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