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诡廷司徐杞任长卿 清冗令太祖留遗诏
淞绛石家镇西。六十四座简单的土坟冢前,徐杞将陈臾的那把黑色佩剑递给苏彻,然后由太祖将它轻轻放进了最前面的那一座中。
徐杞又将那枚令牌递给了太祖。苏彻低头看了看那位阔别已久的老友,叹了口气,然后,将它递回给了徐杞,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孤聘你,做第二任的诡廷司长卿”
徐杞一愣,看着眼前的苏彻。
“虽然晟锽之战已经结束许久了,但诡廷司的薪火,孤总想传下去。”苏彻也看着徐杞的眼睛,道。
徐杞的身后,背着淞绛城外连绵而深邃的群山,跪了下来:
“臣,受命。”
他总是时不时会瞟着那座传闻中青阳锦隐居的酆山。人们或许也忘了,上一任的诡廷司长卿,是苏彻杀的。
君臣二人最后看了一眼那六十四座坟冢,正要转身会凤棂时,却听到石家镇前的那条小路上,起了哒哒的马蹄声。
一个穿着曦云宫信吏司服装的信差下了马,跪在了苏彻面前,行了一礼,送上了一封信——那个老侍卫写来的——汇报凤棂城中的变故。
老侍卫写道:卑臣殷弘知罪。臣假圣名,立命印明屺学士所著《拟思旧赋》,以助其寻可证空沅芷之罪之人。可臣不知,空沅芷竟狗急跳墙,派人杀了明屺学士之妻与之岳父千丈,洛学士竟一怒之下,冲入空府,砍杀了空沅芷与空府侍卫赵迩。依照晟法,丘寺卿已将其押入了大理寺。卑臣不知如何应对,斗胆传信叨扰陛下。
苏彻看过,神色凝重起来。徐杞觉出些不对,于是自然地问道:“出什么事了?”——他习惯了自如的生活,似乎一时间忘了眼前这位是一国之君,是天下之主。
“无妨。”苏彻有些淡漠地叹道,“城北山里的悬若寺塌了,有人说是宫里的人使绊干的,那些僧人闹到了曦云宫前,非要找孤讨个说法。不过殷公公已经将那些僧人打发去了,只是传书信告知一声罢了。不过据说此事也在凤棂闹了一段时间”
徐杞点了点头。太祖苏彻缓缓迈了步子:
“回去吧。”
这一路,五十一岁的太祖苏彻苏暮明仆仆风尘——他已经许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无羁和洒脱了。也算是,用这样的方式慰藉着陈臾的亡魂,慰藉着那个年少时的自己。
这一路,他试了徐杞的忠心,也渐渐想清了如今的曦云宫中,谁该留、谁该裁。
又十五天,一君一臣经过一山一水,穿着便衣,回到了凤棂曦云宫。
内侍殷弘独自跪在夙寅殿中,迎着苏彻和徐杞一步步走了上去。
“起来!”苏彻喝了一声,令内侍站了起来,随自己走到了案前,又令徐杞候在殿门口。他轻咳了两声,又叹口气,道:
“封:陈臾倾之为武安卫。令:抄检翰林院,替换院中所有人员。贬丞相赵于符为庶;贬鸿胪寺少卿姜玄清为庶;贬太常寺少卿范文辙为九品彧山县令;贬尚书左丞范文辕为樵城县令;贬宣威将军林业为崇野县令;贬国子监司业方隐为庶迁光禄寺卿刘迹告老还乡,为许州州牧”
一旁的内侍殷弘则在一张纸上撰拟着诏书。
殷侍卫刚放下笔,却又听苏彻又叹道:
“封:诡廷司长卿俞唤云唳为柱国将军,谥号‘忠武’”
一纸圣书发下,满朝上下皆惊。翰林院经曦云宫中的差人席卷过后,已经一空。中庭之中,曾经的翰林修撰王逸清恭敬地站在那里,为庭中圆桌旁的几位旧臣温着茶。
赵于符没有到——因为他已经自缢在丞相府中了
还有一天,朝廷遣发的新翰林学士就要到了。而文渊阁学士的位子,人们总觉得,要空一段时间了。
那篇思旧赋,还在市井中传得沸沸扬扬。而此时的吕三清,才从某一条无名巷子中探出头来,回到了人间烟火中。
他看过那篇赋,心中亦是一惊。那篇赋,振聋发聩般,使他不自觉地走向醉吟巷的洛府——却没有找到洛寒——却在巷中遇到了身着布衣的旧将林业。
他还没有听闻皇上的旨,还是本能地腿一软,跪了下来,颤道:“林将军饶命。林将军饶命啊”
林业冷笑,未多做声,只是伸手将他硬拖到了翰林院围坐的众臣中间。
吕三清还跪着,似乎已经知道那些在凤棂城中“闻名”的朝中重臣为何要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着他了。
但事情的发展似乎出于他的意外——姜玄清缓步走到他的身前,竟屈下了自己的身子,弯着腰,对他笑了一笑,又转而厉声道:
“我们想请你往皇上的茶盏里洒些毒”
吕三清一悚:“弑弑君?!”
“你没有其余的路了。这是命令。”姜玄清直起了身子,将一裹白色粉末扔到了吕三清身前,“三日之后,我们要见到他的尸首。否则,就用你的来替!”
城中,徐杞这才觉出不对,脑中一震,又夹杂着恐惧与愤怒,但一时无处发泄——毕竟,他的对手,是青阳锦。
那是不可一世的剑客,晟国最强的剑客——竟哭了一场。他随着两个立志报国的青年来到凤棂,最终却又孑然回到淞绛
而此时的元清宫中,苏彻听到内侍在殿外唤着:“陛下,有外务司贺主事的谏书。”
“哦?”苏彻放下书,心中疑惑,走到了殿口,接过了那封上疏。挥手让内侍退出殿外,再低头看向上疏。那疏上,却赫然写着:
臣胤安谏言:诛灭逆臣,以绝后患。
苏彻怔了怔,思索许久,最终还是召来内侍,传令道:
“召羽林军,全城搜捕姜玄清、范文辙等逆党,敕令诛杀!”
殷弘行了一礼,正要去传召,却忽地想起什么,又作揖道:“啊?陛下,恕卑职斗胆。如此举动,恐是要受市井闲言非议,说陛下不留旧臣的情面啊。”
苏彻看着老内侍,摆了摆衣袂:“敕令诛杀逆臣,有何不对?一切骂名,由孤来担!”遂转身而去。
“是。”
一日之后,城西的几座野山脚下,多埋下了几具棺材。太史院为太祖苏彻所修的史书拟稿上,多了几句闲话。
吕三清听闻了他们的死,还是拿着那袋毒药,自投了大理寺,检举了空澧、姜玄清等等一众逆臣的罪行。最终还是受了一年的拘役,放出大理寺狱后,便不知去了何方。
杨楫卖了珑华巷的宅子,独自携着家产,远离京师,乘着水流,飘飘荡荡回了晋州郡漪泽城——就像杨青浦来到京师时那样
又一年,太祖呕心沥血处理朝政清除冗员。终于使朝中百官一心为晟治世,再无有二心者。
贺祯早已计划好了出使的一切——驶往承烽的珠宝车舆早已备好,使节人选也大致固定下来了;他也亲手撰写好了文书,送到了将作监和都水监,告诉了将作官那出使极天宗山国的六十艘船船身定要用禹昌山上的红杉木做但一切一直卡在了钱的问题上,而如今,一个念头在他脑中萌发——他当即来到曦云宫,见到了一年间已满头白发的太祖苏彻。
太祖沉吟许久,最终还是放手纵贺祯去办他的筹划。
而没人会想到,元昶九年,一个月后的曦云宫中,一代骁杰明帝,太祖苏彻,竟就在这凤棂城的晨钟声中,萧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