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徐愁眠解惑诉长情 陈倾之立志报父仇
凤棂城西南,天空由火的殷红色变成了黯然的深灰色。
处道巷中,洛寒和陈臾碰了头,却谁也没有看到杨酥儿的一根发丝。
衣衫上沾着汗和血的学士洛寒和御前侍卫陈臾还走在街头巷口,却终究无果。最终,他们还是走到了杨府所在的珑华巷。
刚拐进巷口,洛陈二人却忽看到巷中正立着两个人,就站在差不多是杨府门口的位置,向他们这边看来。
陈臾警惕地提了刀,缓缓走去。
离得再近了些,洛寒看清了其中一人的脸——杨酥儿,就站在那里——安然无恙地站在了杨府门口,站在了洛寒眼前!
而陈臾,则是将目光锁在了另一人的脸上,片刻后,他面容狰狞了起来,喊道:“徐杞!”
喊罢,他两步冲了上去,举刀便砍。徐杞拔刀一挡,身子闪到了一旁,又唤杨酥儿退避些。
陈臾还要再砍,却听身后洛寒叫了一声:“倾之,好了!”
陈臾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来,怒瞪了瞪徐杞,方收了刀,徐杞也没有再动,只待洛寒一步步走到了三人面前。
“洛郎?!”杨酥儿看清了洛寒的脸,惊喜道。
“承蒙陈侍卫搭救啊。”洛寒拭了拭身上的血迹,笑道。
洛寒又上下看了眼杨酥儿,见身上没有一处伤口,又转头看向徐杞,略蹙了蹙眉,行了一礼:“洛寒,字明屺。”
徐杞笑了笑:“徐杞,字愁眠。”徐杞又转头向一旁怒视着他的陈臾,厉声道:“你父亲,不是我杀的。”
陈臾剑拔弩张,咬牙道:“当年全淞绛城的人都说是你徐杞所为,你让我如何去信你的话?!”
徐杞叹了口气:“我真的只是恰巧经过,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杨酥儿挽了洛寒的臂弯,仰头看着陈臾和徐杞的争执,又看了看洛寒:“那个徐愁眠好厉害的!打倒了一屋子的人。”
洛寒笑着看了看她,点点头,也很庆幸她没问起陈臾和徐杞之间的仇怨——也或许是先向徐杞问过了——女儿都是水做的骨肉,打打杀杀的恩怨事总摆在一个女孩面前也不是个好事。就像书生要平天下,武将该安天下是一个道理。
陈臾又要拔刀,冲着徐杞喊:“那你为何随我来京?!”
徐杞一歪头,指了指洛寒:“我是跟着他来的。”
陈臾转头看着洛寒,握着刀柄的手放下了。洛寒眉头一锁,盯着徐杞。
徐杞叹了口气:“这件事,还要细说。”
洛寒同陈臾对视一眼,随即拱手向徐杞道:“先生救下拙荆之恩,明屺难以为报。天色已晚,若先生不嫌,不如先生暂至寒舍住下一晚,再谈他事。”
陈臾一惊,眼珠突出许多:“你”
徐杞看了眼陈臾,暂没有应。
“我不许!”陈臾又喊。
“为何?”杨酥儿张了口,抢在洛寒先前问。
“他他杀人不眨眼!”陈臾道。
洛寒看着眼前陈臾和徐杞的闹剧,笑了一声,才朝着徐杞行礼道:“无妨。请先生莫辞。”
徐杞回了一礼:“住就不必了。不知可允我在贵府把事情向陈侍卫说清楚,随后我便走。”
“依先生的。”洛寒压了压陈臾的右臂,道。四人一起走去了醉吟巷。君舆大街上,正碰上了金吾卫,洛寒上前,道了事情原委。金吾卫们站在原地,思索着洛寒所言——一面是正五品文渊阁大学士洛寒;一面是正五品翰林学士空澧,金吾卫也拿不准主意。
洛寒见他们踌躇,只道:“你们若是无法决断,可以待明日告知于圣上,圣上会明白的。若是明屺所言有假,你们自可来捕我。”
金吾卫听了洛寒的话,行礼后走远了。
他们继续走着,洛寒抚慰着陈臾的情绪。杨酥儿还在琢磨——那一个和善帅气、连对那些痞子私兵都没有下狠手的剑客,怎么会“杀人不眨眼”呢?
洛府中,洛寒和杨酥儿带陈臾徐杞到了正房,摆上了椅子。陈臾一直乜着徐杞,也忌惮他背上的那把剑。
徐杞没有坐,先是向洛寒行了一礼,又看了眼陈臾,浅笑道:“在下久仰京都有两位少年才俊,洛明屺掌文,陈倾之司武。在下只是边陲莽夫,略识几个字,武艺也不过平平而已,很是敬佩二位这样能为国尽心尽力、干出一番事业之人,若是二位在京都有何事,尽管到城东子仪桥找我。”
陈臾轻哼一声。洛寒和杨酥儿起身,回了一礼。
徐杞低头看着坐着的陈臾,仍带着礼貌的笑容,和缓道:“陈衍轩,不是我杀的。”
“那还能是谁?!”陈臾吼。
徐杞忽抬起了头,顾着四周,神色竟有些怪异的惕惧,声音很轻很轻,一字一顿:“锽将,青阳锦!”
在场另三人都愕然。
徐杞发着颤:“他他还活着。他就在淞绛酆山。那年,是他杀的陈衍轩,因为诡廷司是那场战争中的关键性因素,而陈衍轩是那时诡廷司中心人员中唯一活着的我真的只是恰巧经过而已,我看到了青阳锦的脸,所以我一直躲着他。但我没想到他还设局将我送进了淞绛府监,也亏是青阳锦已经脱离了锽,信息不通。而从此我就一直要避人耳目,没有人信不是我杀的陈衍轩,我也不敢说是青阳锦,怕他由此找上我”
剑客徐杞甚至开始带些抽噎的气息,头上也冒了汗。
杨酥儿起身去倒了水,也拿来了手帕,递给了徐杞。
“此话当真?”陈臾见徐杞的神情不似装出来的,于是降了音调,问道。
“我知道你不会信,但我没有再多的证据了”徐杞叹道。
“一定会有的——无论是指向你还是指向他。”陈臾打断了他的话,忽地跳出一句,低声肃肃道,“我必须要回趟淞绛,还父亲,还诡廷司一个真相。也还大晟一个真相!”
洛寒看着他,怔住了。徐杞也转过头朝向陈臾,眼眸中带了些忧心,刚要说什么,却见陈臾猛地转过头,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的眼睛,喘着粗气:“这几日,你要呆在这里,你若是跑了,我陈臾此生目的,便是送你去见阎王!”
徐杞拱手,严肃道:“在下定献全力,助君查清此案!”
陈臾又低下头,脑中循环着一切的信息,双手扶膝,手中已紧握那块诡廷司令牌。
杨酥儿看着情绪激动的陈臾,又起身,说:“我去找人安排个屋子”
酥儿的插话略缓解了些紧张的气氛,洛寒又问:“哪‘随我而到京都’的话,又从何而来呢?”
徐杞见陈臾气色舒缓下来,方坐到了椅子上:“我在镇子里走动时,听到了你和陈臾所言之志,我当即便想,你们二人便是大晟之初所需要的人,我一介莽夫,无法教书论道,又恐明面出现会扰你们心境,只得暗中保护你二人,及危急时刻,若我在场,我会出手。而陈衍轩事起之后,陈臾竟放了文道,改从武道,我自知昔日郡守当朝圣上多疑,掌兵权之人多不会有好下场——大将军便是一案例——于是我只好任其发展,好坏皆是由他自己了。
“此后,我便转徙于淞绛各山与那镇子间,看着洛明屺渐渐长了起来,最终到了今日之位。青阳锦已让天下都认定陈衍轩一案之凶是我,但还好他与北方的锽朝残部并不通音讯,于是锽残部把我当成锽朝一派,放出了我,但我还是始终无法露面。而青阳锦更高明之处便在,他早已在晟的内部安插了内线,便是,翰林学士空沅芷”
洛寒点点头,表示已知道了。
徐杞转向陈臾:“青阳锦必然还要清除诡廷司留下的余寇,即是你。所以,万事小心便是。”他又行礼道:“近日在下会留在洛府,若有风吹草动,会告知于二位。”
“多谢。”洛寒道。
“我向陛下请示,可以的话,后天就走。”陈臾站起来,转身出了正房,站到了屋门口。
冬夜凄冷,但他的心始终炽烈
宁成巷中,空澧坐在案前品茶,等着赵迩的消息,茶温过了两遍,却等来了断了左臂的赵迩,还带着行动失败的消息。
空澧端茶的手一顿,倒有些平静地叹了一声,念着那个名字:“徐杞”空澧冷笑一声:“他和陈臾,还是碰头了啊。既然如此,当年陈衍轩一案的真相,也该浮出水面了——陈臾肯定要去一趟北边。”
空澧又起身去温茶,唤了姜幌过来,嘱咐道:“我给你匹快马,你赶到淞绛,该请出那位了对了,你顺便去解决了今晚参与行动的那些贼货。”
姜幌点头,转身要出了门。却听身后空澧又补了一句:“留个赵迩。还有用。”
姜幌“是”了一声。却只是当闲事似的委派了手下人去城里搜杀那些不值一提的小卒。他自己则日夜兼程,赴往北疆。姜幌走后,空澧又坐回了椅子上,悠闲地闻着热茶的香气:
“只能希望,他会出手了”
但空澧和姜幌都始终没有意识到,那个飞檐走壁的吕三清,竟攀在房梁上,躲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