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锽哀帝七弦失青山 晟太祖一剑斩白蛇
朝轩。孟夏。
哀帝寝宫。出狩归来,哀帝酣然而眠,瑶琴三断丝弦,侍女见哀帝未醒,便歇了手中的曲,又换了张琴,仅是架在身前。
反正哀帝不知已梦了何处。
只是宫外来报战事的谒者长跪,待不得哀帝来召。
战事书上清楚的楷体字迹:
涯江、晋州已失。
青阳锦耸立菡山之上,沉寂看着涯江郡战火纷飞。
甫津城门,城中百姓全力抵着城门,等着他们的武神降临。
武神回身看着他的甫津,竟有些潸然。
他叹了口气,还是奔向了北面,凰廷郡。
国都凤棂,不能再丢了!
昔日白马青衫,已成了一身黑衣,腰间仍是一点红缨。身后挎着一个箭袋,里面伸出些用黑天鹅的翎羽制成的箭羽。
凤棂城前,苏彻领兵冲杀。哀帝遣兵抵御,自己则在恪苍山苑囿射着雁。
只是看向身后,早已被战火蚕食殆尽,百姓仍是疾苦万分。
说是为天下苍生,也确是为天下苍生,却显得那么残酷。
他再想不出什么方法,能完完全全,不失一兵一卒,不伤一城一民,便让天下摆脱锽朝残政的阴霾。
偈川之上,凤棂城前,觊水一面,起义军高举刀枪,觊水另一面,若非自家将军忠锽,守城将士大多无心抗争。
城墙之上,青阳锦执剑而立,待城外锽士悉数战死,他便飞身而下。
之前,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脸,如果有,那便是死人,因为,他一人便可抵一军。
只是他冲破敌阵,分明已经将剑架在起义军将军的脖颈上了,却不得再劈砍下去。
“俞唤”
俞唤四面护卫不敢冒然上前,俞唤自己也没有做什么挣扎。
只是说:“你早就知道我是起义军的了,对吧。”
青阳锦顾了顾四周,点了点头,眼神尖利:
“退兵。”
俞唤略显迟疑,还是和声说道:“我诡廷司只是负责刺探情报的,我没有权力调度兵马。”
“退兵!”青阳锦一字一顿,道:“我不想杀你。”
“杀人之事,你从来不会迟疑的。”
“自我退隐菡山,所有的人待我不是号令就是崇敬,只有你俞唤,真正像朋友一样”
俞唤顿了顿,叹了口气:
“退兵。”
青阳锦看着俞唤,笑了笑。
四面兵士立即退去,再远处起义军将军麾下兵士,及苏彻亲率兵马见状也相继退了去。
偈川边境,起义军军营中,苏彻召了议会,只是程竟缺了席。
苏彻看了看俞唤,最终下了召:“先攻凰廷西方较薄弱的三郡。三面围攻凤棂。”
锽西部嵘昉、霏暝、临闵三郡本就兵力残缺,凤棂守城一战哀帝又从此调了兵驻扎在都城,西方三郡自然轻易失了。
于是,当哀帝为守城战算是取了小胜而沾沾自喜时,长契宫中噩耗接连降临。
哀帝难得表现出了些许惊异:
“至西三郡呢?在干什么?!”
侍从顿了顿,轻叹口气,到哀帝耳畔轻声道:“至西络芸、孑滢、芊淀三郡早被蛮地承烽国攻占了此时,承烽兵马应是已同艽渡叛军合为一军了。”
哀帝点点头,神情有些茫然。
“眴霖郡还在吧。”哀帝声音带颤,有些怯懦。
“在。”侍从一直执着礼,道。
眴霖郡都云肃乃是觊水上游第一城,云肃若是被占,觊水被断,大锽的整个北部便将干旱难耐。将是平川荒芜,溪流湖泊干涸,无数城中百姓流离失所。
大锽,也将随之覆灭。
“叛军还在北上。”侍从代哀帝接过新呈上的战事书,补了一句。
“快调兵马,驻守眴霖、峋天二郡!”哀帝急忙道,碰到身前桌案,案上酒樽中的浊酒打了几个漩。
“诺。”
凤棂城中驻军闻了召,叹口气,还是随着他们忠于大锽的将军急行往了极北。
本在守城战中就死伤惨重,调配之后,凤棂城中更是兵力有所欠缺。
军中大将军驻在了凤棂,骠骑引兵眴霖,哀帝于是竟命了车骑俞唤负责令麾下兵士四处征兵。
“我认为我们该去甫津看看。”南门驻军如同残垣的军营之中,程站在俞唤身旁,道:“无论是从锽军征兵还是义军巡查属地的角度,都该去看看。”
俞唤点点头:“备马。”
“诺。”
甫津城中,邑水仍是血红的,波粼恐怖地晃动着。
百姓尸首已全然不知被谁收去了。
甫津的乌鸦啸着凄惨,随四起的踏叶之声。城门匾上,在常人无法触及的地方,插了一支黑色的羽。
“走吧。”俞唤回首看着菡山又是葱茏:“没剩什么人了。”
“他”程顺着俞唤的目光望去。
“他不愿露面的。走吧。”
俞唤说罢,上了马,喝了一声,马蹄扬起些拂尘。
见俞唤远去,程又看了一眼菡山,正欲上马而去,忽听身后某人叫了他一声。
程回头看去,只见身后不足三步处立有一人,一身黑衣,剑在鞘中,面色有些苍白,神情极是严峻。
“先生。”程倒是未显过多惊异,只是行礼道。
“近来朝中可有异象?”
“并无,只是守城一战锽朝军死伤惨重,陛下又调了兵马驻守眴霖,因此正在四处征兵。”
“陛下无心朝政,大锽,恐是要亡。”青阳锦叹了口气,终究说道。
程一愣:“先生”
“朝中文卷上载我已死,继续代我监察朝中况势便是。”
“诺。”程行礼,待再直了身,眼前便已不见了青阳锦。
程便还是上了马,见俞唤正在甫津城外饮着马。
“青阳锦——他跟你说什么了。”俞唤抬头见程已奔来,直截了当地问道。
程一愣:“方才,我不曾见过青阳锦啊。”
“你觉得我会独自将你留在青阳锦眼下?”
“将军早对我有所怀疑?”
“是。既在诡廷司中,怎能仅凭一张令牌便听信于人。”
“将军从未想过将计就计?”
“如今诸事明了。锽大势已去,若是我再使计,想必会使此事越发复杂。于此,各扬镳一方吧。”
俞唤提了提马辔,上了马,俯首却见程仍立于原处,一旁程的马仍嚼着邑水旁的枯草。
“上菡山。”俞唤深吸口气:“你去找青阳锦吧。”
“诺”
俞唤驻马溪边,看着马蹄飞扬,程腰间带钩玲珑。
待是某日夜中,俞唤归了南门驻军营,程上了菡山。
营门前的守军正是酣然大梦,却突闻马蹄轰鸣,本是一脸怒容,又见是将军,立即恭敬行了礼。
俞唤早向城外苏彻说明,程随了青阳锦。
苏彻似是意料之中,仅是又道:
“明日,全军压上——攻城!”
俞唤行过跪拜之礼,便起身告退,应召在驻军中寻了几个亲信入了凤棂城中,只待明日义军开战。
只是驻军之中,可还有俞唤真正的“亲信”?
他甚至觉得,他信任青阳锦胜过信任他麾下的任何一个兵士。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拣了几个较为得力的部下,避了夜禁,便在翌日天刚亮时便扮作商贩入了城中。
城中正是同往常般黯然的安宁。
入城已是巡了个遍,俞唤便让部下四散,只待义攻城,自己则仍四处走着。
“这儿。”待俞唤到了一处无人,忽听长空响了一句,正是青阳锦的声音:
“诸事明了?”
俞唤一愣,青阳锦已不知从何处飞身而下,仍是一身黑袍,衣衫飘摇:
“何事?”
“陛下念你可一骑当千,愿拢你入其麾下。”
“苏彻吗?”青阳锦面色不改。
“是。”
青阳锦轻笑一声,道:“我同大锽共进退,同存亡!怎可拜于他人麾下?!”
语气难得溅起。
“若仅是此事——告辞。”
俞唤不得挽留,却闻街头巷尾毫无征兆地喊起冲杀,城门摇摇晃晃,城中四处潜伏的俞唤麾下亲卫终究大都是随俞唤奋力向前,里应外合,开了城门,迎千万义军拥入凤棂城中。
多零落了些龙纹剑,零落了些诡廷司的令牌。
诸事明了,全盘压上。杀!
日刚出月未落的那刻,永远是一朝一暮中最热烈的一刻。
一人一剑,仍是破了无数义军。
终是长契宫前,待义军回了神,青阳锦竟不见了踪影。
殿中仅剩了二人——侍从执剑而立,哀帝坐在龙椅之上,坐得算正直,还是带些颤,道“苏苏太守,大锽亡了吗”
苏彻站在哀帝面前十几米处,点了点头。
哀帝叹了口气,寂了片刻,不知是否正忆着往昔,又一甩衣袖,过了阵风,温热的。
侍从上前,跪在苏彻身前,腰间别着一块刻纹精美的圆角方形红木,斑斓之间,有三个字:
诡廷司
侍从奉上了剑,苏彻单手提起,上前两步,到了哀帝身前,又回首望着江山的一切。
血,与火的交融,在一道道汹涌的水中挣扎着。
却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
距哀帝不足半步之处——
一剑封喉。
锽朝哀帝,血染满龙椅。
繁华的凤棂城,也成了一片断壁残垣,一片死寂。
程拿着他腰间那玉带钩——那个忠于大锽的议郎身上唯一一件不符于他官位的器物,直插入他的颈中,随着万千的将士,随着大锽,死在了此时此地。
而青阳锦——那个已经为大锽战死过一次的武神,终究还是没淹没在了又一轮新日的冉冉之中。
有人说,他含恨自刎。
有人说,他绝了自己一身武功,隐居在北疆锽朝残部驻地附近的酆山。
东方破晓,苏彻,上了龙椅,开创了一个新的王朝。
朝时,光辉漫天,奉名为:
晟。
它像先前的所有王朝一样,倾注了无数的鲜血。
也将,续写崭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