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荒草录第2章4
后来的事情纪十三也不知道了,自从妖族宫变,他再也没有见到过秦淮春,偶尔他跑来,站在宫墙外踌躇,子安碰见他了,就会带他转转皇城,但从不带他进宫。
子安告诉他殿下一切安好,告诉他殿下没有不想和他交朋友,也没有要抛弃他,只是身不由己,还告诉他要乖乖听皇兄的话,努力练功,才能好好保护自己。
秦淮春去边关的十年间,纪族长退位,由鬼族大皇子继位,大皇子上任后依旧溺爱自己的皇弟,宫里没有政变,没有权利争夺,再加上明君治理,鬼族短短十年比之前繁荣几倍。
神族族长和魔族族长可能是眼红纪族长家的小孩有出息,商量了好长时间,也决定让位,趁自己还活着,朝堂如有变故还可以帮崽子们兜底——也该让崽子们成熟起来的。
只是妖族和其他三族的关系越来越远。
大约是少了秦族长的缘故。
纪十三也很久很久没有再听说过那个狐狸少年的事情。
本以为这辈子应该是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但父皇和几位叔伯的小聚却让纪十三再次见到他。
那日春深,父皇说带他出去玩,纪十三也不是当年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小屁孩了,对于玩耍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更何况是见叔伯他们,这对于社恐的纪十三来说简直是酷刑。
可惜父皇根本不听,拽着他就把他拽走了。
一路上纪十三都在生闷气,纪族长拍拍他的脑袋,告诉他:“你不是一直嚷着想去见阿淮么?这个给你。”
纪十三从纪族长手里接过一块令牌。
令牌通体玄黑,刻着一个“秦”字。
“当年那只老狐狸给我们一人一块,凭此令牌可以随意出入妖族皇宫,我们几个时常用着东西,半夜悄悄溜进去恶作剧。”纪族长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物是人非,这块令牌再也没用过。”
纪十三没说话,将令牌收了起来,半路下了马车去妖族。
守卫还认得此令牌,放行了。
这是纪十三自宫变后第一次进来。
好像什么都没变。
也许那个狐狸少年也没变。
也许他还是欠嗖嗖贱兮兮的,总是微笑着,还喜欢恶作剧,没事就搞一些乐子自娱自乐。
哦哦!也许还会带他去茶楼吃点心!
宫人替他指了路,告诉他镇安王住在偏殿。
纪十三对于“偏殿”没有概念,他一心沉浸在要见到最好朋友的喜悦中,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没有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也没有闻到熬药的味道,甚至没有注意到一路上的不寻常。
他所过之处尽是枯草枯花,浣花淮春草木尽残。
纪十三不知道,那只狐狸差点没挺过寒冷的冬天,偏殿没有地龙,炉炭也供不应求,许是庙堂的穿堂风太大,他染了病,病了几个月,本就千疮百孔的身子雪上加霜。
听闻皇城来了个神医,子安替他求了药,如此吊了半个月,仍不见好转。
因为秦淮春厌食严重,什么都吃不进去,那些药反而把他变得更加虚弱,可停了药又会越病越重。
冬过去,春来,秦淮春一日日的虚弱下去,再加上乔负和他闹了不开心,本就眼底没什么光的人更加麻木。
子安和芙蓉二人坐在院子里煎药,芙蓉说这地方不好,养不活东西,花花草草都活不过几天。
子安没说话。
“子安,殿下会没事的,对吗?”
“嗯。”
“咱们再等等,等殿下二十,今年冬一过,咱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嗯。”
“子安。”芙蓉抱着膝盖侧头看着他。
男人眉眼俊朗,看着她:“怎么了。”
“等到咱们逃离这里,你——”芙蓉话没有说出去,她红了耳尖,低头,戳地上熄灭了的炭火。
子安又专心扇火,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说:“我在树下埋了东西,等到咱们离开的时候,挖出来。”
“挖出来怎样?”
“把它挖出来,送给你。”子安垂下眼睑,眉目有了柔软:“我特意请人做的。”
芙蓉点头:“好。”
“都会好起来的,殿下,大家,还有——你和我。”
柴火噼啪的声音伴随着二人呢喃的声音,成了芙蓉对子安最后的回忆。
偏殿的门被推开。
子安一惊,起身只见乔负提剑闯进来。
唐韵被他劫走了,如今又提剑而来怕是又要闹事。
几个人纷纷抽出剑来想把他赶走。
奈何乔负太强了。
纪十三走了好久才找到了偏殿,他激动的跑起来,跑近了,才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道。
他有些不安。
纪十三的心脏狂跳,他加快了脚步,看着那扇门离他越来越近,他抓住门框停下脚步。
好多血……
混杂着药味。
有一个人,那个人有些眼熟,纪十三记起来,这是秦淮春说的那个人贩子。
人贩子提着一柄沾满了血的剑,立在院子中间。
纪十三见到了那个狐狸少年。
他扶着插在地上的刀跪在地上,身上都是斑斑血迹。
骨瘦如柴,皮肤病白,可是他的唇却被血染的朱红。
这里是地狱吗?
纪十三问自己。
人贩子侧头看了他一眼。
秦淮春想拿起刀,但他没有力气了,他的声音发抖:“乔负……够了……”
够了,无论如何,别再伤害其他人了。
满院子的人横七竖八的躺着,芙蓉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她的腿断了,子安护在芙蓉和秦淮春前面,也早就是强弩之末。
“他死了。”乔负的声音阴沉:“你满意了吗。”
秦淮春红了眼眶:“是你逼死他的。”
乔负大笑出声,他好像癫了一样狂笑,笑声刺耳,似乎根本就不是秦淮春认识的那个人。
明明他在月光下承诺永远不会离开他,明明他在冬梅盛放的那日承诺会娶他,边界十年他日日思念,无数次感到自己挺不过冬天时,脑海里就会想起那晚拉勾时说的话。
他不想当那个大坏蛋。
他也一直以为乔负不会做那个大坏蛋。
心口处好难受,秦淮春喘不过气来,他的声音低低的:“你骗我。”
乔负一言不发,他向他走过去,举起剑。
想到了什么,秦淮春抬头看着逼近的人:“不要……”
剑刺进了子安身体。
“不要!”
血液溅到了秦淮春的脸上。
“子安!”
这也许是秦淮春能发出来的最大的声音。
子安被扔到了秦淮春眼前。
秦淮春看着浑身是血挣扎着的子安,耳中“轰”的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子安对他很好,他很小的时候身边就跟着子安了,子安玩心很重,但偏偏细心的很,总是追在他身后哄他吃口饭,哄他喝口水,哄他多穿衣服。
他备受宠爱的时候,子安没有恃宠而骄,他万夫所指的时候,子安也没有抛下他离开。
芙蓉昏过去了。
满院子都寂静下去。
秦淮春感到有什么划过他的脸,他伸手去摸,摸到了一片湿润。
他哭了。
子安咳着血,挣命爬将起来护着他,断断续续的要他跑。
“殿……殿下……快,走……”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杀了杀了!”另一个声音在说话。
“殿下……属……下……失职……”
“太弱了,你太弱了!废物!我出不去!秦淮春!你杀了他!你去杀了他!把他剁碎!”
“对不起……”子安呢喃着,看向芙蓉的方向,他的眼睛灰暗下去,他转回头看着秦淮春。
他看到殿下哭了。
为了他吗?
真好啊……殿下学会哭泣了……所以殿下不是木头……
不是的……
子安落了下去,摔在地上。
秦淮春侧了侧头,他无意识的抬头想要汲取一些氧气,可是窒息感还是充斥着他的鼻腔,眼泪将他的视线模糊,他看不清,但他好难受。
难受的他想把心脏挖出来。
纪十三吓傻了,他麻木的看着秦淮春抓烂了他的皮肤,从脖子到心口都是红色。
秦淮春痉挛着俯身,他颤抖着喘着气。
“可怜的东西,你简直烂到顶点了,我帮不到你。”人影说:“别担心,你死后还有我,我替你报仇。”
好疼,全身都好疼。
纪十三忽然怒吼了一声,他不顾一切的冲上来,却被乔负一掌挥开,摔在地上。
“咳……呜……”低低的呜咽声从秦淮春的嗓子里压出来,他只哭出来一声,就这一声而已。
因为乔负掐住了他的脖子。
利刃刺穿了血肉。
纪十三眼睁睁的看着乔负将剑刺进了秦淮春的喉间。
乔负离开了。
“阿淮……”纪十三爬起来,踉跄着跑过去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哽咽着叫他。
濒死的人动了动瞳,看向他。
“不要,不要……”纪十三摇头,抱起他,他想带他找御医,奈何他自己也是个弱鸡,秦淮春这么轻,他都抱不动他:“求求你别死……”
初白和秦词赶到的时候,纪十三满手都是血,他哭着一手捂着秦淮春脖子上的伤,一手想把他拉起来。
指缝的血依旧在往出涌。
“救救他,救救他!”纪十三哭喊道。
初白回过神来,他冲过去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进了里屋,关上了门。
纪十三还在哭泣。
跟在秦词和初白身后的宫人们都被这里的场面骇的脸色煞白,忽听秦词的声音才纷纷回神。
“滚去寻太医!都是蠢货吗!”
宫人们连滚带爬的去找太医。
“谁干的。”秦词一把扯住纪十三的衣襟:“是不是你!”
纪十三摇头:“是乔负……”他哭着说:“是乔负。”
秦词想起来他们刚刚来时碰到了乔负,乔负步履匆匆,没有停下打招呼,秦词也没理他,虽然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腥味,也没当回事。
“来人——”秦词松开纪十三。
一直没有说话的子晚应了声,他的目光从子安身上移开:“陛下。”
声音透着哽咽。
“没听到他说什么吗!去把乔负给朕抓起来!要活的,活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