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荒草录第2章5
老树给了初白一片叶子,叶子化作柔柔的光落在了那处不断涌血的伤处,血便立刻止住了。
床榻上的人昏睡过去。
“谢谢。”背后忽然传来一句嗫嚅声。
初白猛的转头看去——什么都没有,他站起来四处张望,因为他感觉到一股和秦淮春很像的气息,那气息稍纵即逝。
就像幻觉一样。
老树对他说话了:“太虚弱了。”
初白看向秦淮春。
这十年多,他游历四方,医术精进,学了很多其他的东西,老树教他怎么制毒,教他怎么养蛊,有时候累了,一想起某人贱兮兮叫他“小孩哥”,他就气活了,一边恶狠狠的把药材砸进捣药罐里,一边骂:“呸!得意什么!等着吧你!等本公子学成了,非得回去见你不可,到时候叫你见识见识本公子的蛊王!”
身边药罐子里养着的一只蛊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后来他终于得到了老树的认可,回到皇城却发现变了天,听人说,镇安王被关起来了,罪有应得。
初白心说我管你什么罪,今儿非得让你尝尝苦头。
于是他进了宫,面见当今圣上,新帝听闻他要找秦淮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他没阻拦,但跟着初白一起来了。
初白都盘算好了待会儿往那只贱狐狸身上扔哪个蛊虫,他决定要扔那只让人一直哭的蛊虫,伤害不大侮辱很高。
想到那只贱狐狸抹着眼泪哭泣的模样,初白就觉得得意,连嘴角都难压。
难压的嘴角直到接近偏殿,闻到混杂着药草味的腥味,才缓缓的压了下去。
至于那药草味,初白记得,前一段时间有人向他徒弟要了个方子,徒弟说了药方,味道确实和那药方子一味不差。
“还有救吗。”初白问老树。
“你不是要弄死这小子么?”
“废什么话!我问你能救吗!”
“求我。”
“你妈,别他妈逼老子把你叶子薅秃。”
老树气的骂了好几句,才说:“能救,但要看他有没有求生的意愿。”
御医来了,但没有陛下只吩咐他们救院子里的其他人。
纪族长那边则是老友相见分外高兴,推杯换盏之际,南族长迷迷糊糊觉得人数不对:“一……二……三……”
南族长伸出一根手指,一个一个的数过去,统共三个人他数了好久,嘴里还囫囵的反复着:“一……二……三……不对不对……一……二……数漏了……”
“蠢货!”纪族长一巴掌削到南族长脑门儿上:“三个人都数不清!数学白痴!”
“不可能啊……”南族长挠了挠后脑勺:“少了一个……”
“怎么会少呢?”纪族长一拍桌子也开始数。
一,二,三……哎?第四个呢?
“嗯?不对啊,少了一个混蛋吧?”
他俩都醉了,唯一还清醒的裴族长一脚踹翻了纪族长的椅子。
一阵巨响。
纪族长从地上爬起来换了个椅子坐下,执拗的继续数。
两个傻子一边数一边说人数不对。
“老秦不在了。”裴族长说:“老秦不在了,是三个人,咱们三个,够数了。”
那俩傻子不再数数了,目光皆是一空,半晌,纪族长先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儿:“是啊!我就说怎么少个人!老秦这个混蛋死了!”
“哦——”南族长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老秦不在了啊……哈哈……哦,我想起来了……”
俩傻子互相嘲笑对方忘性大,又闷头喝起酒来。
裴族长靠在椅背上,看向那把被踹烂的椅子。
往常,都是老秦坐在那俩傻子中间,就是为了等他俩喝醉之后,一手一个提起来塞进车里去的。
“呵……”裴族长笑了一声。
“哗啦!”
纪族长派去儿子身边的暗卫推门闯了进来:“陛下!”
“没眼色的,没看到正高兴么!”
“陛下!”暗卫抱拳:“妖族大皇子殿下遇刺,生死不明。”
雅间里登时安静下来。
金樽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下。
三人皆清醒过来。
纪族长猛地打了个寒颤,手朝旁边探了一下,想起来什么,又收手,自己撑着桌子站起来。
没人扶他,他迈了一步,有点天旋地转,但他没说什么话,只是站了站,冲了出去。
剩下裴族长和南族长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胡乱的丢开手里的筷子酒杯什么的追了出去。
……
秦淮春身边的人除了子安都没有生命危险,顶多是伤得很重,但都有救,看得出乔负的目标只在秦淮春。
但子安死了。
子晚抱着子安的尸体,慢慢的向宫外走去。
出了宫门,迎面碰上纪族长他们。
纪族长认出来子安:那个总围在秦淮春身边照顾他的孩子。
三个大男人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
“见过各位大人。”子晚垂首行礼。
纪族长抓住子晚的手臂:“阿淮呢?阿淮怎么样?”
子晚的声音发着抖:“属下不知,初白公子不准任何人进入。”
南族长一把将纪族长拽着进了宫。
裴族长则是看着子晚,看他红着眼眶,便问他:“你要带他去哪儿。”
“乱葬岗。”
裴族长不再说话了,良久,他叹了口气,离开了。
纪十三目睹了一切,他站在一边,张着手,手上都是血,站在那里整个人显得有点呆,看到父皇进来,才一把扑进父皇怀里,放声大哭。
害怕,委屈,以及被乔负推开时摔在地上的疼,都一股脑的涌上来,他抹着眼泪,嘴里囫囵的重复着:“我只有他一个朋友……父皇……我不要他死……”
“好好好……”纪族长安慰儿子:“不会有事的,别怕。”
“呜……”
裴族长问秦词:“刺客呢?”
“没有抓到。”
裴族长没有及被掀翻的药草,也没有问及为何秦淮春住在偏殿,他只是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紧闭的房门:“里面是谁。”
“神医。”
然后便安静下去了。
直至傍晚,芙蓉醒来了,她依靠在门外,木讷的盯着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子晚告诉她子安死了。
她没有接话。
门打开了,初白从里面出来,他惊讶的看着一院子人,忽而冷笑了一声:“各位都是九五之尊的人,为了偏殿一个不起眼的王爷而来?真是在下见过最好笑的事。”
秦词眼底带了煞气,直直盯着初白。
初白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定在了芙蓉身上:“你,过来。”
芙蓉如行尸走肉般到了前面。
“那家伙不用这一遭都活不了多久了,寒气入体,加上久病不治,寻常方子救不了,只能等死。”
听出初白话中的意思,芙蓉灰暗的眸中亮了亮,几乎没有犹豫的跪在地上,她顾不上身后那些尊贵的人,也顾不上自己的伤,芙蓉磕头:“求求您救救殿下——”
女人嚎啕大哭:“求求您了,神医,您救救殿下吧……”
额头一下下的磕在地上,磕出了血,她也毫不在意,边哭边恳求,因为她知道,只有眼前的人能救殿下。
子安为护殿下而死,如果殿下没有活下来,那子安的死毫无意义。
初白淡漠的看着,嘴角扯出一个笑,抬眼看着秦词。
女人的声泪俱下和秦词冷静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了。”初白俯身扶住芙蓉:“人自然是要救的,不过——他的求生欲好像不太高。”
芙蓉泪眼婆娑的看着初白。
“伤及元气,需要闭关,我自然有法子救他,但棘手的问题是:我要剔除他的一些记忆。”
“用什么方法。”裴族长问。
“我自有手段。”初白看都没看裴族长一眼,他的目光始终放在芙蓉脸上:“关于那两个人我以为你们不会有意见,不过——你叫芙蓉,对吗?”
芙蓉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叫做子安。”初白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芙蓉:“抱歉,他也必须剔除。”
芙蓉没有想到,她没有说话,她大概是傻了。
初白能看出来芙蓉的心思,他刚刚在里面问过了老树,老树说这些记忆必须剔除,否则日后必成心魔,更何况他要是忘不掉,那就没有求生欲,怎么救也白救。
乔负自然要删除,唐韵也需要删掉,子安也是。
因为他让秦淮春知道了什么叫做痛苦。
秦淮春把他当做亲人,父皇死的时候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哭出来,遭受不公平待遇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出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时候他也当做听不到。
但子安不一样,子安是为他而死,死在他眼前,并且他是子安看着长大的,情如手足,这是心病,得解决。
“我要把所有有关子安的记忆全部换成你。”初白征求芙蓉的意见,他蹲身在芙蓉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和子安情投意合,因为我看过他的记忆了,他一直都知道——很抱歉,我知道很难选,但请你一定要选。”
出乎初白意料的是,芙蓉很快就点头了,她说:“救殿下。”
“你不恨他吗?子安为他而死,而他还忘记他。”
芙蓉抹了一把眼泪,她咬着牙,恨意自眼底溢出:“我恨,但不是恨殿下,我恨乔负,以及冷眼旁观的所有人。”
这句话阴冷,掷地有声,仿佛戳着在场所有人的脊背。
初白不说话了,他起身回到房中,关上了门。
秦词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纪族长他们。
初白问及了三位族长的意见:秦淮春不能留在妖族,因为只要他留在这里就一定会想起来这些,他要求有一族可以收留。
鬼族鬼气太重,不适合疗养,魔族又太过于阴湿,对一个药罐子来说不是很友好,只有神族灵气充郁,裴族长便答应了初白的要求。
过了半个月,妖族民间传言镇安王犯了大罪,被驱逐出界。
没有任何人怀疑此事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