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棋风阁
好在女子迅速意识到这是小皇帝,几步走过来请罪:“无意顶撞陛下,请陛下降罪。”
东尧连连摇头,“无事,起来吧。”
如今已经将东尧平安救出,东舒不想在这儿耗下去。
简单问了东尧的状况,便派人护送他去棋风阁,又唤来几个宫外的医者去给他医治。
做完这些,东舒开始着手自己的事。
还没走出外宫,迎面碰上赶来的秦飞。
秦飞单膝跪下行礼,汇报消息:“殿下,我们的人沿着地道去追太后一行人,半路上地道突然坍塌,部分进去的士兵来不及退出,被压在地下,损失了三百七十余名士兵。”
东舒眼底眸色冷下几分,却没有再过问此事,只道:“准备一下,带兵支援河清。”
秦飞诧异地抬头看他一眼。
他知道主子会亲自去支援河清,可没想到会这么快 ,担忧地说:
“可是殿下,虽然现在京城脱离了太后掌控,但还尚未稳定下来,民心不安,其中隐藏着的各方势力鱼龙混杂,如此着急去,恐怕对我们有所不利。不若先待京城稳定下来”
“现在便是支援河清的最佳时期,你所忧心的我都考虑过,我自有分寸。”
这点秦飞无可置疑。
主子总是这样,做事雷厉风行,但却丝毫不失分寸。
尽管心有顾虑,秦飞也不再说什么,接下命令:“是!”
丞相府的消息还算灵通。
才接到男主将皇宫控制住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余崇都还没来得及入宫看看陛下,此时又传来一个消息:
男主要亲自领兵去支援河清。
东舒这效率,余崇实在不得不佩服。
只不过这事有些太突然了。
京城尚未稳定,还有各种杂乱的事务要处理男主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此时的余崇,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皇宫,棋风阁。
棋风阁,其实与藏书阁差不多。
只不过,棋风阁一半藏书,一半住人。
大永虽然地域广阔,却是个十分年轻的朝代,如今的东尧,也才是大永的第三任皇帝。
棋风阁,是开国皇帝叫人所建,年龄比他们上朝的听政殿还要大上些许。
因为建得早,选址优先,棋风阁所在的位置也是整个皇宫中顶好的。
高高的阁楼,上到顶层,能将整个御花园尽收于眼底。
清风正好,美景当前,东尧却无心欣赏。
原本想着过上几天好日子,可当从御花园闲逛一周回来后,看到桌面上堆成山的奏章时,脸上爽朗的笑容瞬间凝固。
“究竟是谁这么蛇蝎心肠,将这些东西搬来的?”
“陛下,”亓元看到东尧面上凝起的笑容瞬间崩塌,不由有些好笑:“黎王殿下带兵支援河清,这些日城中杂乱的事务,太上皇不在,就只能落在您的肩上了。”
东尧不以为然,目光朝里边站着的老公公一扫,老公公瑟瑟发抖,连声解释:
“陛下,老奴只是按规矩办事,不关老奴的事啊!”
东尧不满地又瞥他一眼,没好气道:“朕知道,朕又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你慌张什么?”
父皇不在,不是还有丞相吗?
这样一想,东尧绷着的脸又慢慢恢复正常。
他快步走进去,坐到案几后的黑色雕花檀木椅上,对着折子胡乱一阵翻,最后推给哭丧着脸的老太监:
“这些朕就不过目了,朕信任丞相大人,全都呈去丞相府吧。”
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老公公汗流浃背,亓元哭笑不得:“哪有这样的,陛下您好歹批点吧。”
老太监急急点头:“亓大人所言极是。”
“下去吧。”
才想到的计划又泡汤了,东尧挥手赶人。
见陛下愁眉苦脸开始赶人,也没说清楚是要谁出去,犹豫片刻,亓元还是开口道:“那臣也退下了。”
“我说的是杨公公,你不是说好要陪我的?难不成看到这堆折子,你也想跑了?”
面对东尧质疑的目光,亓元当即表态:“自然不是的。臣以为陛下想静一静。”
将被推至桌角的折子重新移到面前,东尧放下手,把脸埋在那堆折子上,有气无力:“看到这些东西,我怎么静得下来。”
亓元正要开口劝劝陛下,却精准看到陛下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煞时升起不好的预感,警惕道:“陛下想做什么?”
东尧身子挺直,直直后仰歪在黑椅上,用半死不活的语气开口说:
“亓爱卿,朕被关押了那么久,受过伤害,虽然身体上的伤好了,但心理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呢。”
说到这儿,东尧直接点明自己此番话的目的:“朕实在分不出心思来处理折子。”
在东尧往后倒时,亓元便知道陛下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总归是心疼陛下,亓元无奈走上前:“那臣便再帮陛下一次吧,最后一次。”
亓元一松口,东尧暗暗窃喜,立马从椅子坐起来,挪了挪屁股给亓元腾出位置,殷勤地给他倒杯茶。
盯着面前这堆折子,东尧在心中暗暗将它们划分成两半。
亓元一半,丞相一半,分工明确好像也没有多少。
“陛下,臣受不起。”亓元严肃着脸将东尧给他倒的茶给推回去。
“怎么就受不起了?朕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
御桌边上绿植的影子投到桌面上,亓元任劳任怨地替东尧批改折子。
叫人头疼的事得以解决,东尧心情舒畅,百无聊赖盯着亓元的侧颜。
可看着看着,注意到亓元眼底的淡青色,东尧心中才散去的郁闷又重新涌上来。
他倒是好了,可亓元这些日子还没有得到休息呢。
自打他被太后监禁起,亓元一直在忧心他,估计睡得也不安稳,而在把他救出后,亓元又一直在照顾他,几乎都没怎么合眼。
现在又要帮自己处理这些杂乱的折子。
越想越觉得自己自私,东尧忽然抬手,将亓元手中的折子给夺了过来,严声道:“我自己来。”
说干就干,将折子在面前展开,拿过亓元手中染着朱砂墨的毛笔,一目十行在折子上扫视几眼。手中笔一动,顺着亓元方才写的那几个字继续补下去。
批注完,东尧将笔抵在砚台上,认真看了看。
一行朱色的字,前面几个字工整漂亮,而他后边补上的字虽然不丑,但实在不像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他虽然尽力模仿了亓元的字迹,可依旧像是狗尾续貂,十分别扭。
“亓元,你去休息吧,我自己能完成。”
论说大话,东尧毫不含糊。
等亓元去休息,他就偷偷叫人把折子统统搬去丞相府。
这种事情,丞相大人最在行,这点折子对他来说,定然不在话下。
好歹没有没心没肺到那种地步,东尧还是有些心虚。
不过确实也没什么办法,又不想委屈自己和亓元,就只能委屈一下丞相大人了。
东尧如此反常,亓元自是不太敢相信,不愿去休息,静静坐在一旁盯着他批改折子。
果然,才没批两章,东尧就嚷嚷着肚子饿了,叫人去准备吃食。
尽管一个时辰前才吃过,杨公公还是丝毫不敢懈怠地问道:“陛下想吃什么?老奴这就去叫御膳房的人准备。”
东尧毫不犹豫吐出一个字:“面。”
杨公公退下后,东尧重新找到拖延的理由:“现在饿了没力气,等吃完东西再继续。”
“陛下这样下去怎么行?”
亓元自然看出来了,东尧这不是饿,是懒。
或许太后说得也没错,是他太纵容陛下了,陛下现在这副毫无上进心的样子,也有他的责任。
陛下一叫苦,即便知道他是装的,还是忍不住去替他完成。
从一开始的减缓功课,到帮助批改章疏。
亓元一拍脑袋,心中愧疚渐深。在自责中,他在心里已经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带歪皇帝的千古罪臣。
东尧自然不知道亓元所想,颇为自然道:“这怎么就不行了,反正很快这个身份就不是我的了”
最后一句,东尧声音压得很小,可看到亓元的表情,便明白他都听到了。
“陛下知道?”
亓元知道黎王殿下的野心,前几日破宫入城时,他看到黎王站在无忧宫前,抬头仰望无忧宫的匾额。
他从黎王殿下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机。
那时他强装镇定带着黎王去找陛下,想着告诉陛下,叫他主动提出将皇位让与黎王。
可碍于黎王在场,亓元一直没有机会说。
让他没想到的是,陛下居然自己跑去抱着黎王殿下,说自己不愿再当皇帝。
亓元清楚地看到,黎王面上虽然有嫌弃,却也动摇了。
当时,亓元以为陛下是害怕才那样说的。
可现在他发现,陛下好像是故意的?
亓元还想再追问,却被东尧打断:“面来了。”
目光往外一看,杨公公已经端着黑色托盘进来,上面呈着的,是一碗清淡的小面。
估计是怕陛下嫌清淡,旁边还盛着一小碟辣椒油。
顾及东尧的身体才恢复,亓元本想叫他少放辣椒,可东尧却一身反骨,往清淡面汤里连加好几勺的辣椒油。
亓元劝不了,只说:“陛下小心点”
别把辣椒油滴在折子上。
后边的话亓元还未说出口,自己所担忧的事就已经发生了。
东尧还未意识到亓元说的是什么,筷子在碗中搅拌,一边接话:“亓爱卿思虑过重了,吃个面而已,死不了。”
片刻后,东尧才发现亓元僵硬的目光,视线跟着落下去,看到桌边展开的折子上赫然躺着一滴辣椒油。
棕红色的辣椒油附在淡黄的折子页面上,露珠一般圆溜溜的,还在往下渗透。
东尧心里慌乱,将手中的筷子放下,着急地摸出一张纯色手帕擦拭。
急中生乱,折子上的油滴不仅没有擦干净,还被擦扩散了,油油腻腻浸染一片。
亓元扶额不语。
“别担心,我自有办法。”东尧看到亓元脸上明晃晃的无奈,心中灵机一动,也顾不着吃面,拾起抵在砚台上的笔,在滴有油渍的折子上一顿狂写。
东尧落笔,神气道:“大功告成!”
即便知道东尧不可能有什么回天妙计,在他完工时,亓元还是凑过头去,看了看东尧所写的东西。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儿惊掉下巴——原来陛下所谓的自有办法,就是嫁祸给写这折子的主人。
“陛下这样真的好么?”亓元满脸惊恐。
“放心吧。”东尧自信满满:“朕赌他不敢狡辩。”
亓元兀自忧虑,翻过折子看一眼押字,看看要替陛下背黑锅的是哪个可怜虫,目光一滞:“是文阁的龙老先生。”
东尧:!
这老头,不是在亓元来之前,辅导他功课的那老头吗?
那老头的唠叨能力,可比亓元还要强上一百倍!
想起亓元还没有来前,这老头唠叨的样子:
他习惯咬笔,老头唠叨;他被功课逼疯在房中绕圈,老头也唠叨;他在老头课上偷吃东西,被老头逮着唠叨
一幅幅不堪回忆的画面涌入脑海,东尧万分痛苦地闭上眼。
这下完了。
滴谁的折子不好,偏偏滴在龙老头的折子上。
免不了一顿唠叨。
也怪东尧太过自信,没有看看是谁呈上来的折子就胡乱污蔑,现在好了,龙老又多一个“污蔑臣子”的罪名来唠叨他。
尽管如此,东尧还是毫无底气狡辩道:“老臣子也是要吃饭的,犯点错没关系的,朕能理解。”
可话是这么说,东尧的手已经老实地拿起笔,默默将自己补上的那两句给擦去。
“朕突然意识到,做人还是诚实点为好!”
亓元皮笑肉不笑:“陛下能有如此领悟,龙老先生知道了,必定会十分高兴的。”
“十分高兴就不必了”
东尧怀疑地盯着亓元,总觉得他在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