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烁河
摸了摸唇,指尖往前一看,还好没有渗出血来。
不然他明日流光殿饯行出战,估计没脸见人了。
余崇轻轻舔了舔唇,似乎还意犹未尽,对着令狐槿满含幽怨的眼神,只好迅速将心中那点旖旎之情压下去。
令狐槿胸口心脏还在猛然跳动,气血上涌,开始赶人:“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去!”
他话一说完,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闷响。
两人纷纷被这声音给吸引,齐刷刷回头。
令狐槿目光凝聚,看到随春正抱着一大堆武器,将其扔到地面的石板上。
长鞭、黑戟、刀剑滚落一地。
随春神色复杂地在推搡在一起的两人身上扫视一眼,视线落在令狐槿身上,“公子,你要的东西。”
令狐槿一抬脚,一个大铁锤滚落脚边。
“你轻点啊,这些可都是宝贝。”
随春面不改色地点头:“知道了。”
令狐槿早已习惯了随春的暴力,这种事,他实在不该叫随春来办。
随春武功高强,本被父亲派去承平老家保护祖母,就是因为其暴力、说话直还不知变通,被祖母给退了回来。
父亲是个惜才之人,可府中没人受得了随春,便将他推给令狐槿。令狐槿也算因祸得福,几番陷入险境都是随春来解救。
虽然暴力了点,但是会改。只要令狐槿说过一次,他便不会再犯。
有这样的随从,也是不可多得。
令狐槿越想越远,猛然想到一个问题,疾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他都没有察觉到随春在附近。
随春轻轻拍掉手上的灰尘,不假思索:“就在你和丞相大人啃在一起的时候。”
令狐槿沉默一瞬,耳边泛起淡淡的红。
本不觉有什么,可这话从随春嘴里说出,令狐槿瞬间尴尬到无地自容。
他真想掐了随春,然后再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顺便把余崇也一起埋了。
令狐槿撤回方才对随春的赞赏,心道随春被祖母退货回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余崇看出令狐槿的窘迫,唇边带起淡淡的笑意。
他目光下移,看一眼令狐槿脚边的大铁锤,又转目看向随春脚边堆积在一起……破铜烂铁似的武器。
倒不是随春抱来的这堆兵器破旧,相反被人打理得很好,剑鞘鞭身被擦拭得清亮,显然是常有人打理。
只是这样乌压压的冷兵器堆在一起,杂乱不堪,这样一眼看去,实在有些……
令狐槿弯下身拾起大铁锤,走到随春面前的那堆兵器上,将大铁锤堆在上边。
不知是想到什么,令狐槿忽然目光一闪,蹲下身在一众兵器上挑挑拣拣,最终取出一把小匕首。
上面刻有一个不算太丑的“槿”字。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武器。
这还是他的第一把武器。
这把刀是他无意间捡的,字是他自己刻的。
从小到大用过的武器,他都会叫人妥善保存好。
此次征战,令狐槿本想从先前用过武器中挑选出一些合适的,可时隔太久,
有的太旧,有的不顺手,不再合适了。
“这个给你。”
余崇全程观着令狐槿埋头在地上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刀,递到他面前。
木制的手柄上刻着一个“槿”字,余崇一眼便知这是出自令狐槿之手。
清楚地看到余崇脸上的犹豫,以为是余崇在嫌弃,不容置疑将短刀塞到他手里,语气坚决:
“这是我写过的最好看的字了,你居然还嫌弃。”
手中忽然多了一把轻巧的短刀,此时耳边又传来令狐槿这话,余崇眼角微微上挑几分,握住手上短刀,开口澄清:
“不,一点都不嫌弃。”
相反的,喜欢的很。
“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
令狐槿轻哼一声,语调却是带着压抑不住的上扬:
“少说些昧着良心的话,我明明都看到你脸上的明晃晃的嫌弃了!”
“我太尉府也还不至于这么寒酸,我要给你的当然不只有这个,”令狐槿目光掠过余崇手中的短刀,他压低声音,整个人显得神秘而深不可测:
“在明天流光殿的饯行结束后,出战的前一刻,我会把它交给你。”
“好。”
余崇眼底凝起淡淡的温柔。
可温柔之中,掺杂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心忧。
令狐槿还太年轻,又太好骗,脑子里的想法还异于常人,若是没有他看着,还真怕
担心令狐槿受到影响, 本不打算将宫中的事告知他,可瞧他现在这副样子,还是决定告诉他。
让他知道对身边的人有些防备也好。
令狐槿看出了余崇的欲言又止,当即问道:“有什么事你便说,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事关重大,得找个幽僻的地方。”
如今每一个府邸,都有可能有太后或者心有不轨的人的暗线,他必须谨慎再谨慎。
知道余崇不会在这种时候同他开玩笑,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他说。
令狐槿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语气郑重地说:“随我来。”
言罢,他转身迈步,毫不犹豫地朝太尉府深处行去。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府中的挂灯也早被府中的小厮燃起,破开夜幕,照亮整个太尉府。
余崇紧紧跟着他,步入一处小院。
这里是太尉府的最深处,此处没有什么人,只时不时有过来打理的下人。
令狐槿下了命令,小厮侍女都应声退下,此时的院中幽深寂静,连虫子的叫声都全无。
或许是嫌弃余崇走得太慢,令狐槿已经走入屋内,扭头看他一眼,急得一甩手,又退出来将余崇给推进去。
关门,关窗,熄灭蜡烛,一套动作畅如流水。
余崇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屋内景象,令狐槿灯一吹,整个室内便暗沉下来。
两人在一片黑暗中大眼瞪小眼片刻。
令狐槿耳听八方,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常,这才放下提着的心:“你说吧。”
余崇早就用内力感应过,四周确实没有隐藏的什么人。
貌似谨慎过头了
不过谨慎是好事,特别是令狐槿这样的。
不想浪费太多时间,余崇言简意赅,小声说:
“如今宫中变故,二位陛下的病是人为的,此次这番安排也是太后刻意为之,必然会有诈。”
看着他平静的脸渐渐变得惊恐,不放心多说两句:“出战以后,千万要警惕身边的所有人,特别是那个邓良才。”
想说的太多,令狐槿估计也听不下去,只再重复一遍已经说过的话,
“到时候保持书信联系,有什么困难或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要告知我!”
头一次认真将余崇的话全都听了进去,令狐槿点点头。
他的重点还停留在余崇最开始那一句,不由喃喃:“那他们不是会有危险”
“别担心。”
便是怕令狐槿会忧心这事,所以才迟迟没有告诉他。
“我已在宫中派人严密监视着太后的一举一动,”余崇目光凝重:
“只要太后一有动作,我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两位陛下出来。”
“两天前,我发现此事后,便向四殿下传信将此事告知与他,相信不过多久他便会来支援了。”
“况且,我暗中也有些势力,定然能保全他们性命。”
关键时刻,余崇确实能保两位陛下的性命,只是与太后硬碰硬,若没有人支援,他支撑不了多久。
倘若捏不准时间,他们都得完蛋。
所以,不到紧要关头他万不会出手。
令狐槿静静听着,高高悬起的心放下来些许。
他知道余崇将此事告知他,是让他此行提防身边的人,保全自身。
观令狐槿已经知晓自己的意思,余崇止住了嘴边的话。
本就几句话的事,却在太尉府耗这么久。
该说的都说了,他该离开了。
令狐槿本要送他,被余崇开口推辞。
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令狐槿又提议叫人用马车送余崇回去,都被余崇给推辞了。
令狐槿只好给余崇一盏灯。
虽然现在这个时候,街道上还人来人往,根本不需要掌灯。
可太尉府到丞相府的路,总有一些灯火照不到的地方,它能给余崇照明,引余崇回家。
弯月如钩,余崇怀里揣着小太尉给的匕首,手里提着小太尉给的灯笼,离开太尉府。
西北,烁河。
长空万里无云,无情炙烤西北大地,泛起丝丝光圈。
荒漠腹地,却有大片绿洲,在满是荒漠的沙地之中显得尤为突兀。
整个烁河外围高植林立,隔绝外围飞扬的黄沙,自成一方。
广阔无边的天空之下,是同样一望无际的平整场地。
“咚咚咚!”
浑厚的鼓声响荡天际,干热的风吹起一点黄沙,“黎”字旌旗迎风飘扬。
黎,是东舒的封号。
东舒负手而立,俯视场下操练的士兵,面上窥探不出丝毫情绪。
热风扑面,他独自站立眺望良久,直到耳边细微脚步声忽停下,
“启禀王爷,这是京城来的信。”
东舒面上总算有些许表情。他接过秦飞递至手边的信,有条不紊地将其打开。
“主子,可是什么事?”
东舒垂着头扫视几眼,面色微变。
他不愿多说,将手中的信递给秦飞,叫他自己看。
秦飞一看,脸色大变:“公子这”
“太后控制了整个皇宫,陛下患病是假,叫人残害才是真。”
秦飞不由怀疑,捏着手中的信,“为何我们留下那么多暗线在宫中,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即便是丞相大人的亲笔信,但其内容真假还有待考察。”
东舒压下刚刚那点惊愕,面色如常,语气平缓:
“现在就去写一封信,飞速送往京城,先交给京中暗线,再让他想办法交给丞相。告知丞相大人,说我已知晓此事,正火速派兵前往京城。”
“集结部分精锐兵力,兵分五路,暗暗在京城五里之外潜伏着,剩下的镇守黎王府,提防西悟。”
秦飞大惊,“主子,事情尚未确定”
“此事重大,事关父皇和陛下的性命,容不得过多思考。”
东舒抿紧着唇,知道秦飞所担忧这信有诈,只说:
“我自有分寸,自然不会贸然出手。”
荣州叛变才不过短短四日,距离太远,昨日晚这消息才传到烁河。
他昨日才知道荣州叛乱,西悟今日便已经虎视眈眈,开始骚动。
京城来的消息,若想传到西悟就必须经过烁河。
烁河离西悟地界有二十余里,而西悟收到大永内部消息却近乎与他们同步。
西悟能这么快收到荣州叛乱的消息,他这黎王府中必定有内鬼。
“这黎王府内,只有王爷您收留的那西悟女子是西悟人,说不定是她”
东舒瞥他一眼,秦飞立时闭嘴,却也还是小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属下也只是猜测,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是她。”东舒不由得再解释一遍说:“先前便说过,她不是西悟人,是临雅人。”
“临雅?”一听到这个字眼,秦飞的语气变地不坚定起来。
临雅,一个西悟边上的弹丸小国,只有大永的两个州那么大。
秦飞要是没记错,这个小国早在五年前就被西悟给吞并了。
“是属下过于激动了。”秦飞抱拳请罪。
话能从主子嘴里说出,十有八九不会错,秦飞不再继续问下去。
秦飞退下后,东舒将手中的信再次展开,从头看一遍。
东尧自然要救。
至于父皇就看他有没有命活到他去营救了。
归根到底,若不是父皇的不管不顾,明知是太后陷害的母妃,却只顾着他那皇家面子,对外宣称是母妃自杀,而太后依旧安然无恙活到现在。
东舒这个人,气量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
帮助过他的,他自不吝啬在需要时帮他们一把。至于欺压过他的,全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不过,他更心动的是能亲手杀了太后,为母妃和兰嫔报仇!
若是能当上大永的新一任君主,完成母妃的期望,那就更好了。
冰冷的宫殿,母妃满手是血地握住他稚嫩的小手,惨死在他面前。
时隔多年,现在想起依旧历历在目,叫他胆寒发竖。
东舒手慢慢握紧手下的拳头,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他养精蓄锐多年,早就不是软弱可欺的四皇子。
这么多年了,太后欠下的债,也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