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等我
云层间透出一缕阳光,打破了皇宫的沉闷,却无法驱散那笼罩在其中的死寂。
一身穿褐色衣裳的少年在忘忧宫不远处的假山后打转。
忘忧宫,是东尧的寝宫。
亓元焦急万分,小幅度来回踱步,目光时不时打量着殿外严谨伫立的守卫士兵,内心急切如焚。
自从七日前宫中传出陛下患上可传染的怪病起,忘忧宫外便布满了重兵,严格把控着进出。
亓元心中忧虑陛下,近来心神不宁。
他屡次想入殿看陛下,却均被守卫士兵以陛下的病会传染为由拒之殿外。
他没有放弃要进忘忧宫的念头,在两次明面要进去,均被守卫士兵拦下后,便不再硬闯,而是迅速镇定下来,藏在不远处观察。
好在亓元会些三脚猫功夫,察觉到皇宫的异常,知道到处都有看不见的眼睛藏在暗处,因此只能谨慎地避开所有目光,暗中查探情况。
皇宫里,再隐蔽的角落,待久了也会变得不安全。他每次观察完殿外的情况后,都会谨慎地离开,换个地方继续观察,不错过任何一个可以进入殿内的机会。
可耐心守了这么些时日,除了端送食物的宫女太监,和偶尔进出的太医,毫无异常。
亓元不放心,找过进忘忧宫给陛下医治的老太医。亓元千求万求他透露些情况,老太医却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愿说。
观察多日,依旧毫无结果,眼看时辰将至,只好悻悻地离开。
就在他目光将要离开忘忧宫之际,视线被一抹黑色所吸引。
金色流纹在黑色丝绸的裙摆上显得尤为耀眼,亓元一凝神色,重新将目光投向忘忧宫,不禁皱起眉头。
不需要任何通报,也没有任何阻拦,太后就这样由侍女直接扶进忘忧宫。
亓元观察得清楚,这些天无论是送饭的宫女,还是看病的太医,所有进出的人都会带上面巾掩住口鼻,以防止被疫病传染,可
可太后却能直接进去,什么都不用准备。
心里无端冒出一个念头,亓元眉心一跳,很快将念头压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扭头离开。
假山后的修竹微动,却没有人影,只像是被风轻轻吹过。
夜间,整个皇宫灯火通明,忘忧宫外依旧是重兵把守,昼夜不停息。
也许是守夜太久,守卫的士兵忍不住地偷偷打盹,只眯起眼睛片刻,又立即打起精神守在宫外。
一太监打扮的人提着食盒小跑上石阶,径直朝宫门走去。
“铛”的一声,两把冰冷冷的长枪交叉拦在他面前。
长枪相互碰撞发出的沉闷的余音还未消,面前红缨还在轻轻晃动。
小太监戴着面巾,头压得极低。他连忙放下食盒,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守卫的士兵。
守卫士兵一见令牌,立即将抵着的长枪拿开,催促道:“动作快点。”
弯下身重新提起食盒,他在守卫士兵的催促下一点头,小跑进入殿内。
他一进去,殿门便重新被关上,又恢复了冰冷的寂静。
直到殿门关闭的声音止,亓元才放下伪装,快步跑入殿内。
穿过碍眼的纱幔,亓元目光准确落到龙床上脸色煞白,一动不动的东尧。
巨大的龙床,东尧卷着薄薄的锦被蜷缩在床上,缩成小小一团,像个毫无生气的娃娃。
“陛下!”
亓元将声音压得极低,将食盒丢在御桌上,朝床边扑去。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东尧倏然睁开眼,瞳孔暗淡无光,干燥到开裂的唇费力地张了张,却说不出话。
亓元扯掉脸上的面巾,握住他伸出的手,摸到一片冰冷,冷到发僵。
“这是怎么了,你的嗓子”
察觉到手中冰凉的手在挣扎,亓元立马明白他的意思,小心将他扶起。
“亓”东尧借着亓元的力道坐起来,用最后一点力气虚虚抱住亓元,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亓元,我疼,好疼”
黯淡的眼中重新聚起一点细微的光,东尧很快又重新松开手。
他的声音被人用药毒得半哑,声带受损严重,只要一说话,喉咙便刀割一般难受。
“太后”东尧捏他的手,亓元便知道他是要重新躺下,手上动作轻柔,生怕多用一分力便把他揉碎了。
“陛下,等等。”
亓元一直留意着东尧开裂苍白的唇,连忙起身几步到桌上,抬起桌上的茶壶一看。
平日忘忧宫的茶一直有人更换,一直都保持半温不温的状态。
只是现在
壶身冰冰冷冷,亓元拨开瓷盖看一眼,只见茶壶里边的茶早已经一片暗黄 ,泡得发黑的茶叶或浮或沉。
瓷盖拨开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说的腥臭味。
显然好几日都没有更换过了。
亓元强忍着心疼,将瓷盖盖好放回原位。转身在自己带来的食盒里翻出一碗汤,走到床边。
也对,他们对待陛下尚且如此,怎么可能会为他更换茶水?
亓元在殿外做足准备花费不少时间,如今到殿内,汤的温度正好,微微温热。
亓元手捧着汤走到床边,正要喂陛下喝些。可陛下却伸手推了推他,一字一顿:
“大臣被、刺杀的事。是太后做的,还用先前恒王,诬陷四皇兄的事,”
东尧喘了几口气,只觉全身像被人抽了筋骨,入骨的疼痛。他强忍着疼痛,“快走,去找父皇,去找丞相,如今朝中都是太后的人,不要”
最后几个字,东尧已经发不出声,嘴唇无声张合着。
可亓元却听得明白。他还是坚持拿起勺子舀出一点汤,抵在陛下唇边。
东尧知道亓元担心他,他不喝,亓元不会放心离开。
他微微张唇,温热的汤水从玉勺上滚落到嘴里。
只是他浑身难受,口中发苦,实在尝不出什么味道。
汤水划入喉咙,引起一阵刺痛,可他却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
东尧从小便在锦衣玉食,千万关爱中长大。这是他长这么大,所受过的最大的苦。
他很想向亓元诉说自己的痛苦,可是现在不行。
亓元自然明白,他只要多耗在这儿一秒,若是被人起疑发现,他不仅救不出陛下,自己也会折在这儿。
见东尧的唇色被汤水滋润些许,只是这样一看,唇上因干燥太久而开裂的唇能看出道道血丝。
陛下冰冷的手在有力无气地推他。
快速想好对策,亓元毫不犹豫重新带起黑色面巾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陛下,等我。”
不忍地扫一眼床上躺着毫无人色的东尧,亓元一咬牙,转身离开。
“公子,公子。”
月上三更,房外传来赵正急促的敲门声。
余崇从睡梦中惊醒,还带着点迷迷糊糊。
门外敲门声不绝,记忆回笼,余崇瞬间清醒。
没有什么火烧眉头的事,赵正必然不会大半夜来找他,也不顾凌乱的头发,毫不犹豫坐起来,快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怎么了?有什么消息了?”
赵正将卷得小小一点的纸塞进他手里,说:“这是皇宫里出来的信。”
一听“皇宫”这两个字眼,余崇面色一沉,将手中的信快速展开,目光在小纸条上扫视一刻,握着纸条的手突然一紧。
赵正一见余崇脸色,不由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余崇不答反问:“这是谁传出来的?”
估计是怕传出来的途中被发现,写信的人并未留下名字。
就只有这来历不明的一封信,余崇实在不知是真的,还是有心人故意放出来,引他动作的。
很快,余崇就从中发现破绽。
余崇记忆不错,这字体,他见过。
捏着纸条,余崇立马走出房间,朝书房走去,点燃桌上烛火,借着烛火忽明忽暗的光在一堆章疏中翻找起来。
“公子在找什么?”
“写这纸条的主人。”余崇言简意赅,手上翻找章疏的动作不停。
赵正闻言,也帮着余崇找起来。
只是他一翻章疏,很多字迹都十分相同,不好分辨。赵正不由怀疑,这办法真行得通吗?
“找到了。”余崇将章疏打开,再核对一遍字迹。
赵正将一看章疏上潦草的字迹,明显和这纸条上清秀的字不一样,一看章疏的主人——令狐槿。
“太尉?”赵正不禁怀疑道:
“这哪里像是同一个人写出来的?太尉的字群魔乱舞,这字条的字如此”
余崇一拍他的手,颇为无语道:“谁让你看这个了,看用朱砂写的批注!”
赵正闻言,嘴上的话停下来,目光顺着余崇手的指引,落到那用朱砂批注的字迹上,又看看纸条上的字,睁大眼睛。
好像确实是同一个人的字迹,就连习惯性的勾笔都一模一样。
“小皇帝?”赵正抓耳挠腮,“这也不对啊。”
余崇直接略过赵正的话,直言说:“小皇帝身边的那个侍读。”
东尧的字余崇见识过,也就比令狐槿的好上那么一点点,这样的字,余崇一眼便看出不是他写的。
小皇帝定然是犯懒,叫身边亲近之人替他批改奏章。
尽管如此,余崇也没有完全放下防备,“调动宫中暗线,盯着忘忧宫的情况,还有太后。”
“若有异常,立马告知我。试着暗中联系一下小陛下身边的那位侍读,动作快些。”
赵正应声退下。
如今尚是半夜三更,余崇却再也睡不着。
他抬起头仰望天上月,整个京城风平浪静,在盈盈月色下恬静安然。
只是不知这风平浪静的外皮下,藏着多少惊涛骇浪。
若真是太后,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庞大的财力物力,可以培养大批死士。
回忆起纸条上的内容,余崇陷入不解中。
杀恒王,在白鹤观诬陷男主他可以理解,他们有自己庞大的势力网,太后将他们视为眼中钉也不奇怪。
只是她为什么要想方设法除掉朝中大臣,为什么要监禁残害东尧?
余崇思绪如潮水涌动,可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却越来越精神,心中凝起一丝担忧。
若那信上所言是真,宫中尽数是太后的人,那太上皇和小皇帝随时都有性命危险。
可现在摸不清情况,仅凭一张信,余崇断然不能出手将他们救出。再者,他就算掏出全部的人手,也不能与太后硬碰硬。
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余崇不傻,自然不会这么做。
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等了足足两个时辰,赵正总算回来。
“确实是小皇帝身边的侍读所写出的求救信无疑。”赵正深知其中的复杂,问道:“公子,现在该怎么办?”
“东舒。”
看向赵正疑惑的目光,余崇肯定道:“只有东舒才能救出他们,也只有东舒才能救大永。”
“四殿下”赵正停顿一下,语气依旧带着些许质疑:
“可是四殿下如今已经回了西北封地,那里临近西悟常年战乱,就算四殿下再厉害,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殿下愿意趟这趟浑水……也来不及了。”
“来得及。”
余崇说完,走回椅子上坐下,拾起笔就开始写信,快速写好将信卷成一小卷,
“用最快的速度交到东舒那儿,他若知道一定会来的。”
这倒不是他太过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笔下的男主,他自然了解。
东舒苦苦隐藏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为母报仇的机会。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就不信,东舒会无动于衷。
这只是其一。
其二,东舒表面上虽表现得不在乎,却十分在乎与他关系好的人,东尧那么信任他的四皇兄,东舒必然不会放任不管。
以东舒现在的实力和智慧,再不济加上主角光环,必然能救出两位陛下。
这是他目前为止,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至于太后的计划是什么,还无从得知事到如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望陛下能坚持到援兵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