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背叛
此时的库房门敞开着,从外往里看还能看到几个小厮打扮的人站成一排,个个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一下。
令狐槿大步走进去,边走边严声质问:“怎么回事?”
他眸光犀利,扫视在场所有人。
尽管余崇见惯了令狐槿生气的模样,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这次的怒火与先前他见过的都不一样。
令狐槿与他生气,似乎只有怒火,或者又带着些委屈,除此外,什么都没有。
可是这次不同,除怒火外,他能看出令狐槿眼底隐藏的淡淡的悲哀和执拗。
余崇顿时有些后悔,他刚刚为何不离开,偏偏要跟过来?
毕竟是令狐槿家事,余崇不想干预,本想与令狐槿告辞,但见令狐槿这满腔怒气,滚了滚喉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转过头,朝反方向迈出一步,
他这一步还没有落下,令狐槿的怒喝声自身后响起:“你给我站那!”
话语间带着浓浓的怒意。
余崇一怔,回头却发现令狐槿目光依旧在在那几个小厮身上,并没有看过来。
过了片刻,余崇才确定他说的是自己。
他默默收回脚。
本想就留下的,只是怕令狐槿不喜外人看府中私事这才要走,既然令狐槿不在意,那他便留下来。
余崇静静站在账房外,没有说话,也不进去,只是用目光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他在账房外,令狐槿在账房里,他只能看到令狐槿的半边脸,脸色铁青。
“我太尉府这么穷么?怎么会连二十两都拿不出来了?”
这时,一名小厮走上前来,紧张地捏着交叠的在肚子上的手,解释道:
账房的事都是杨管家在管,我们只是几个给他打下手的,实在没有权力过问…”
令狐槿心中一沉,却很快又强行压下涌上心头的想法。
不可能
“杨叔呢?”令狐槿哑声问。
小厮回答说:“杨管家今天一早在您走后就出去了,说是去采购些物品,现在估计快回来了。”
说完,将头埋得更低,大气都不敢喘。
心跳无端加快,令狐槿呼吸都有些不太平稳,他却努力冷静下来,接过小厮递过来的账本,随意一通乱翻。
看着令狐槿脸色因翻账本的动作变得越来越黑,余崇忍不住怀疑。
令狐槿一边翻阅账本,一边听小厮战战兢兢地解释:“杨叔不在,我们暂时管理库房的事,但是一去库房,却发现库房里…连二十两都凑不出来了。”
“这些账本漏洞百出,大部分支出与收入都不吻合,看起来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
小厮说得非常清楚,他知道令狐槿与杨能的关系,所以说得委婉些,尽量不触碰到令狐槿的情绪。
听着小厮这些话,令狐槿心绪瞬间跌落谷底。
怎么会
“给我去查,查清楚了,府中的任何损失都不容放过。”
他用尽全身力气保持冷静,目光始终不离自己紧握账本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
账房内的气压一降再降,除了令狐槿,账房内所有人一动不敢动,唯恐引起他的注意。
余崇咬了咬唇,静静看着令狐槿微微颤抖的背影,心中有些酸涩。
剧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节骨眼,他所写的那二十余章的小说剧情早不够用了。
况且,书中完全没有这个片段。
可剧情的发展已经超越他的想象。
小说里的杨能,余崇只有一点印象。只是介绍到太尉府时,一笔带过。
为太尉府服务了大半辈子,兢兢业业,就是个很好的管家形象。
怎么会如此呢?
此时门外一阵躁动,一个老头儿匆匆跑进来。
“公子”
杨能的声音由远处传来,余崇转过头,老头已经朝这边走来。
老人胡子花白,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慌乱的情绪,快速小跑进库房。
他满心忧虑,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擦着肩过去的是丞相大人。
令狐槿没有回头,等着杨能自己进来。
满目沧桑的老人只扫了一眼账房内的情况,当即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的眼神中,满是忧虑里却透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淡。
“这个,”令狐槿随便将手中的账本翻一页,他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是怎么回事?”
自随春来与他说账房出事的那个时候起,令狐槿就冒出过这个念头,只是下意识忽略掉,不愿意相信杨能会背叛他。
府中除了杨能,没有人有这个权力。
从小到大,令狐槿能感受到杨叔待他是很用心的,所以在接手太尉一职后,府中一切大小事务都给他去做。
有杨能在,他平日确实不管府中这些,每次杨能端着账本给他过目,他都不会看一眼。
玉州时,王高达还知道设严密机关来藏账本,知道撕毁卷宗来掩饰,可这账本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二,知道他不会过问,明目张胆的放在账房里。
这也怪他,平日里疏于检查。
只要他稍微留意一下,便能够发现不正常。
令狐槿闭了闭眼,努力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
他刚刚留下余崇干什么呢?看笑话?
杨能接过账本,没有看,只是低声说:“公子”
他苍老的声音中,充满了愧疚和悔恨。
说着,竟直直跪下去。
令狐槿睁开眼,漆黑的眸眼死水一般平静。
他心中本还抱有一丝希望,只要杨能说他不知道,只要真相未查明,令狐槿便还会选择相信他。
可杨能却直接承认了:“公子,是我对不起你。”
这些年来,杨能却也无比自责。
令狐槿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成长路上所受的苦他都看在眼里。
他已经一步错,步步错,事到如今,他再也不想再欺骗他了。
杨能沙哑着声,朝令狐槿磕了三个头,声音都是颤抖的:
&34;公子知道的,我有一个败家又不争气的儿子和一个身患疾病的女儿&34;
令狐槿用力攥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眸色渐渐冷了下来,逼问道:
“你的女儿身患顽疾,我早年知道情况不是给你一千两银钱治好了?你那儿子一年前所欠的那些堵债,我不是给他还了,还把那赌场给拆了?”
“究竟是什么事,能在短短两年内把我太尉府的家底都掏空了?就连我父亲收藏的兵器都不放过?”
令狐槿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整个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像沉进无底大海,窒息一般难受。心像是毫无防备地被人捅了一刀,痛,难以言说的痛。
杨能垂头盯着地面,眼睛被一阵湿热模糊,
“我那逆子屡教不改,又去赌场,先后欠下万两巨款,我每月的月俸砸进去都不够丝毫,便动了账房的念头,本昧着良心想着仅此一次,可那逆子”
“够了!”令狐槿双目猩红,迸发出骇人气场,身体早已承受不住积压的情绪,在此刻轰然爆发:“你不是说把我当亲儿子看待么!”
“原来我在你亲儿子面前,算不上一根手指头。”
令狐槿一字一顿,平日里最怕让余崇看到他出丑样子,现在却再也顾不上。
余崇心中波澜渐起,他虽没接触过杨能,可却也常听令狐槿提起,
整个太尉府,杨能是令狐槿最信任的人。
余崇垂下眼眸掩住眼底的悲伤,却也无计可施,不知作何。
他知道,令狐槿已经把杨能当作家人,当作长辈了。
亲人的背叛往往最伤人心,他明白其中的痛楚,不由得有些失神。
余崇失神了许久,他晃过来时账房内只有令狐槿一人,也不知他如何处理了此事。
但如何处理,余崇都不在乎。
他现在眼里,心里,脑海里都只有令狐槿。
而他的小反派此时正蹲下身,身体蜷缩在一起,猩红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冰冷的苍凉,像是冬季萧条的树,毫无生机。
余崇心疼,可一想还是没有走进去,只是立在原地默默守着。
他一直明白,令狐槿最怕人看到他出丑的样子,尤其是自己。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令狐槿依然没有起身,也没有丝毫动静。
余崇也静静地等着,知道他需要时间自己冷静,却也不想离开,安静地站着。
这样过了许久,余崇的视线一直落在账房里的令狐槿,从未离开过。
他喉结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直到一片细细的竹叶被风带过,几经波折,最后打着旋落在脚边,余崇目光下移到脚边的竹叶,犹豫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走进去。
他的动作很轻,他知道令狐槿察觉了,却一动也不动,没有发现般。
可他知道令狐槿极其敏锐,自然发现他走进来,只是目前没有状态理他罢了。
令狐槿垂着眼,深黑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他盯着闯入视线的衣角。他本想挪开脸,不想让余崇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可一顿,终是没有做出下一步动作。
算了
他的丑样子余崇什么没见过,他想笑话就笑话,令狐槿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了。
令狐槿没有一丝反应,可片刻后,只觉得脑袋上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别蹲着了,快些起来吧。”余崇手轻轻摸了摸令狐槿的脑袋,却怕他反感,只轻轻抚摸两下又将手收回。
手在空中转了一圈,还是不忍,最终落到令狐槿的肩膀上。
余崇知道他需要独自一个人冷静,他也不太会安慰人。
准确的说,是不太会安慰这个状态下的令狐槿。余崇不去看他的脸,只是道:
“你好好休息吧,入宫面圣的事我去与陛下说一声便好,你在府中好好休息。”
见他没有反应,余崇正要起身,却被人扯住了袖子。
令狐槿盯着地面,神色黯淡。
小时候,算命先生说,他命中带煞,克父克母克所有亲近之人,是个注定孤独的命,令狐槿忽觉得,这话大抵没错的。
所有他在乎的,想留住的,到头来却怎么都留不住。
也许他
令狐槿胡思乱想间,一只温润的手忽然覆住他抓着衣袖的手。
这次不是像在融县客栈那般要挣脱他的手,而是被反握住了。
余崇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手背传来丁点温度,缓和自己冰冷的手。
“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自责。”余崇握住他的手腕,想将他扶起。
本以为令狐槿会抗拒,可他却借着他的力道直接站起身,只是蹲久了,脚下发麻,缓了好一会才重新站稳。
“算了,也是我的错,太过亲信外人,导致现在这局面是我自作自受。”
令狐槿低声喃喃,他的视线落到余崇手上,眸光又暗沉了几分。
即使他命中带煞,余崇也不能离开他。
如今除了令狐安,他便只剩下余崇了。
“你也会离开我吗?”令狐槿忽然话锋一转,用沉静得可怕的语气说道。
余崇盯着他的目光,发现深黑的眸中藏着一抹近乎癫狂的偏执,心下不由一紧,却坚定回答道:“不会。”
不等令狐槿说话,他又补充道:“现在,未来,永远都不会。”
令狐槿没说话,他现在不太敢相信任何人的话。
余崇知道令狐槿不相信他,却也不急于一时,口说无凭,他会用行动来证明。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令狐槿扶起,朝账房门口走去。
皇宫,御书房。
东尧正百无聊赖地挑拣着桌上的糕点,此时亓元已经回翰林院。东尧看着这桌上的一堆册子,实在头疼。
脑子忽然灵光一闪,趁着掌事的公公打盹的间隙,目光威胁地扫一眼一旁的宫女太监,他们身躯一震,都埋着头当作没看见。
东尧这才满意点点头,自己走出殿外。
自从当了皇帝,每时每刻都被人监视着,东尧苦不堪言,好在有亓元陪着他,这样的日子勉强过得下去。
趁着这会儿没人发现,好不容易有点独自的时间,东尧自是不想被人发现那么早。
可是老天却偏偏不如他的意,他还没走几步,不远处便传来细微的人声。
东尧一听,由远及近,听出了是太后的声音。
他立时一惊,赶忙绕到一处假山后躲起。
若是母后发现他独自偷跑出来,定然又是一顿批评,或许就连亓元也会被迁怒。
他透过缝隙盯着拐角处,果然看见太后正悠闲地在散步,一旁除了她的贴身侍女文秋,身后却没有任何随侍的人。
东尧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确实只有太后和文秋。
母后为什么不带随侍?他记得母后平日里身后都会跟着一群随侍的宫女太监。
为什么母后会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小园里?
东尧没有多想,只是蹲下身将自己藏好,等着她们走了自己再出去。
只是母后走得实在慢,东尧耐心等了许久,依旧能听见她们的交谈。
“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都妥当了。”
“那便好。”太后语气平缓,突然想到什么,道:“如今万事俱备,万不可出错,那东舒命居然这么大,派出去的千名死士都奈何不了他,还有那右相白白损失了我这么多势力。”
文秋道:“娘娘宽心,他们有本事就让他们再活些天吧,无关紧要,他们也逍遥不了多久了。”
东尧对她们的话无甚兴趣,方才没有仔细听,现在凑耳一听,心中骤然一突。
母后想杀四皇兄?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近,东尧下意识屏住呼吸,快速从惊吓中镇定下来。他手紧紧掐着身前的假山,却还是忍不住发颤,肌肉控制不住地痉挛。
他神经高度紧张,外边的对话却戛然而止,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静。
东尧脸色煞白,他不敢动,也不敢抬头去看,生怕会被发现。
东尧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若是有亓元在,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