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玉州行
皇宫,长春殿。
“陛下,右相大人求见。”
东乾落下最后一笔,将笔放在笔架上:“传进来吧。”
余崇在殿外站得板正,待随侍太监宣诏才迈步进殿。
东乾没有看向徐步走进来的余崇,而是用手将字画拿起来端详片刻,认真评价道:“朕这幅字画,总觉差点意思。”
余崇走入殿中,跪下行礼,盯着铮亮的地面映出自己的影子,道:“参见陛下。”
“起身吧,朕身体不便,每日待在这长春殿中,正好你来了,陪我说说话也好。”
余崇起身,瞧一眼东乾手里水墨未干的字画,认真观摩一会,道:“陛下龙章凤姿,书法自是精妙绝伦。”
这是实话,反正他写不出来这样好的字。
余崇虽不是行家,但自认眼光还算不错。陛下这幅作品,都能与他在现实世界所看的那些书法家的作品相媲美了。
“卿若喜欢便赠与卿吧。”东乾面上多了几分笑意,将字画摆在桌面上,道:“待爱卿离开时,这墨水应该也干了。”
余崇汗颜,跪下谢恩:“谢陛下。”
“刘喻,赐坐。”
刘公公立马意会,命人给余崇搬来了椅子。余崇坐下时,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明日便要启程去玉州了吧?”
“朕本叫人去通知你一声,此次去玉州,让太尉与你一同前去吧,让他跟在你身边,去了解民间疾苦,长长眼界也好,况且带着他,此行也会方便一些。”
余崇微怔,不等他反应陛下的话,嘴便先快一步回答:“是。”
他已经打好腹稿该怎么说服陛下了,可他还没提陛下就已经说出,也正好顺了余崇的意。
“对了,爱卿此次来找朕,是有什么事要禀报吗?”
余崇惭愧,想说的陛下已经替他说完,只得老实道:“臣此次来找陛下,正是因为这事。”
东乾闻言大笑一声,朗声道:“丞相如此为太尉着想,他知道了必然会高兴的,看来朕当初让你来教导太尉的决定果然没错。”
余崇:“陛下圣明。”
离开长春殿,余崇正准备打道回府。他绕过流光殿,从长廊走出时,透过几棵矮竹正巧见到小皇帝正在湖心的落英亭内奋笔疾书。
左边坐着一个与小皇帝年龄相仿的年轻侍读,右边是给小皇帝扇扇子的宫女,后边站着的,还有两位小太监。
余崇只是远远看望一眼便离开。
看来是他想错了,小皇帝还是挺有上进心的,貌似也没有他看到的弹劾折子里说的那般不堪。
正值中午,五月的太阳已经十分毒辣,再加之这几层叠在一起的衣服,余崇站在阳光下,抬头眯起眼睛看了眼如火烈焰,加快脚下动作。
这京城五月的太阳便已经如此,若是到六、七月份,定然酷热难耐。
余崇不敢想象没有空调风扇的夏天怎么活。
不过还好扇子还是有的。
余崇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登上马车。他随意歪在马车上,右手随意抓起一片衣角扇起风来。
马车掠过满是人间烟火的街道,一阵炒栗子的香味钻入马车,进入余崇鼻腔。
余崇掀开车帘往外望一眼,四顾一周,目光停在炒栗子的摊上。
赵正察觉到余崇的动作,拉着马儿放慢马车行走速度,侧目问道:“公子,您想吃吗?我去给你买。”
余崇斟酌几秒,点头:“嗯。”
说完,在腰间荷包探了探,将一块碎银抛给赵正,“我在这里等你。”
这条路几乎天天走,余崇起初不在这些小摊位买东西吃,直到有一次因为令狐槿的原因,吃过一次后,便像打开了新世界大门般,每次经过总忍不住想买点东西尝一番。
这条街的小吃他几乎都尝过,这炒栗子摊昨日还没有,应当是新开张,余崇作为这条街小吃常客,自然得捧捧场。
“公子,您的炒栗子。”
赵正动作迅速,转眼便帮他把东西买回来了。
余崇伸手接过,感受着布包里新鲜出炉的栗子传递过来的温度,马车内瞬间被炒栗子的香味包裹。他小心将布包打开,瞧眼个头饱满的栗子,心满意足:“回府。”
到了相府,余崇走下马车,赵正牵着马车去安置。
余崇兀自走进府邸,在抬步进门的一瞬间,闷热的天气倏然闯入一阵森寒之气,余崇下意识停住脚。
他耳朵一动,弹指之间迅速侧身躲开从身后袭来的暗器。余崇转身,无奈叹气:“整天神出鬼没的做什么呢,太尉大人。”
“好你个余巍明,让我与你一同去玉州是不是你的主意!”
令狐槿怒瞪着他,只觉这老狐狸分外讨厌,连带着这些时日才上升的一点好感都给败光了。
他本计划着趁余崇不在京城的机会,偷偷习武,待他回来时,一举将他踩在脚下。
可这老狐狸心思深沉,看出了他的心思,居然去陛下那说道,说服陛下让他跟着他去玉州!
余崇一听是这事,暗道消息还挺灵通。
“我哪有那本事啊太尉大人,”余崇一脸无辜,“这是陛下的提议。”
余崇说完,一改无辜的神色,讳莫如深道:“你可知方才我入宫,陛下与我说了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令狐槿半信半疑,握在手中的木棍松懈几分,眼中怒意散去些许,多了些许狐疑之色。
“陛下说你是个可用之才,一心想培养你,此番安排便是想让你多些历练,快点成长,好担当大任。”
余崇越说越亢奋:“陛下如此煞费苦心,你居然毫无感恩之心,还跑来与我发火,你说你这么做,对得起陛下吗?”
令狐槿被他说的一愣,许是被余崇的气势给唬住,下意识摇头:“对不起。”
“这就对了,”余崇将手中包着栗子的布袋子朝令狐槿手中一放,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家好好准备吧,我的大人。明日卯时一刻,金阳门外会合。”
说完便径直朝府中走去。走进府门后,余崇回头,瞟了眼抱着栗子袋略显迷茫的令狐槿,道:
“大人若是想进来坐坐便进来,我相府的门一直为大人开着,大人若是想回家为明日行程做准备我也不挽留。只是大人站在门中间,我不好关门。”
令狐槿:“”
令狐槿犹豫一瞬,抱着布袋子后退一步,冷眼瞥一眼余崇,转身离开。
忽悠走了令狐槿,余崇也没再回房继续躺着,而是找赵正交代了府中诸事。
查官吏、访民情当然是越低调越好,若还带个护卫去也未免太高调,想不引人怀疑都难。
他不在府中,只得拜托赵正替他把关府中事物。
交代完赵正,余崇又去上然居与余母告别,做好这些,已是黄昏。
想着此去玉州路途遥远,又与小太尉约好明日卯时一刻便到金阳门外会合,便早早沐浴准备休息。
玉州虽远在南方,多为少数民族居住,却也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当地知州清白强干,陛下曾不止一次下诏表彰,此行应当不会太难。
余崇走到床边将外衫脱下挂在屏风上,挥手熄灭桌上的烛火。
房间随着烛火的熄灭瞬间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余崇爬上床,将被子掀开至到一边,头在软枕上挪了挪,调个舒服的位置,闭眼入眠。
夜色褪去,天色渐明。
余崇昨日睡得早,早在寅时四刻便醒了,此时已全副武装走出相府门口。
府门外停着一辆样式简单朴素却不算小的马车,车夫是赵正替他雇的。
余崇一身深绿素衣,与这马车倒也映衬。
“公子,”赵正道:“你叫准备的东西我全都放在马车里了,有什么需要可传信于我。属下托人给你送来。”
余崇手中折扇一晃,登上马车:“我知道了。”
“我不在的时日,相府的一些事宜就烦你暂看着了,等我回来了给你涨工资。”
一听能涨月俸,赵正喜滋滋,努压下扬起的嘴角:“公子放心,涨工钱什么的对属下来说都没什么,主要为大人做事是属下的职责!”
余崇走进马车:“我走了,照顾好老夫人。”
说完,放下马车竹帘,而后一声马鸣,马车平稳驶离相府。
余崇将赵正为他收拾的厚厚一个包袱打开,从里边抽出一本书看起来。
这是他在得知被分到玉州后,叫人粗略搜查的玉州基本信息。
玉州地处偏远,到了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不提前做些了解根本行不通。
马车行驶不到三刻钟,天色已经完全亮了,马车也到达与昨日他与令狐槿约好的金阳门。
出了金阳门,余崇用扇柄挑开窗帘,探出头瞧一眼,精确地在来来往往出入城门的的人群中看到令狐槿。
令狐槿坐在马上,一身黑色劲装,长发梳成马尾高高束起,正一脸不耐烦骑着马小幅度来回踱步,时不时朝金阳门这边看几眼。
明明是十分普通的搭配,穿在令狐槿身上却格外的引人注目。
余崇不由凝起目光多看两眼,竟头一次在令狐槿身上看出些许朝气来。
没等余崇感叹完,令狐槿就注意到了他,面上的不耐烦之色更显,嫌弃道:“跟你这种文绉绉的文官同行,真是麻烦。”
车夫驱使马车走近,余崇正好听到了他的话,上下扫视令狐槿一眼。
对方除了一匹马、一个皮囊水袋和一把剑什么都没带,就连换洗衣服都没有,不由问道:“我们是去访查民情,不是入江湖当大侠,你这”
令狐槿知道他什么意思,当即拍拍他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到位,还需要为这些发愁吗?”
余崇一噎:“有道理。”
“别废话了,赶紧走吧。”令狐槿驾马率先向前走。
余崇也放下车帘,一手摇扇子,一手拿着书看着。
“公子”门外的马车夫欲言又止。
“什么事?”余崇放下书,起身掀开竹帘,看着面露纠结的马车夫。
余崇发话了,那马车夫才小心询问道:“那个骑马的公子是跟您一同去玉州吗?”
余崇看着骑马远去背影潇洒的令狐槿,回答道:“正是。”
车夫略微犹豫,指着与令狐槿相反的路,道:“走这边才到玉州”
余崇:!
余崇望着已经走得没了影的令狐槿陷入了沉思。
“公子,要追吗?”
余崇轻咳一声,道:“不,不用。”
“马车可快不过马,等他发现异常,自然就回头了。”
他不知道令狐槿是怎么做到路都不问一下,随便找个方向就走了的。
余崇还是高估了令狐槿的侦察能力,待令狐槿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他视野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也就是说,今日二人白起这么早了,余崇在这停留这么久,比他们晚出发的官员的马车的走了好几辆。
令狐槿骑马一路返回,扫一眼还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马车,加快速度赶过去。
“可以出发了吗,太尉大人?”
令狐槿自知理亏,老实点头,垂着脑袋盯着马儿头上的鬃毛不说话。
他明明记得先前去南向就是走这条路的……
余崇再度开口:“既然好了,那便走吧。”
令狐槿闻言,抬头诧异地瞅他一眼。
余崇自然留意到了,回他一眼:“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
令狐槿闷闷应一声,驾马先行。
磨蹭半天,三人才得以上路。余崇靠在马车壁上,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拿起书,心道这届小孩真难带。
不过好在这一出后,令狐槿总算老实了些,两人一路上没说过两句话,相处还算和谐。
一连赶半天路,余崇看眼日头,见官道旁正好有个小摊,朝外喊一声:“休息一下吧。”
余崇下马,车夫将马儿拉去喂水,令狐槿顺手将自己的牵马绳往车夫手上一递,大步流星跟着余崇走进去。
“唉?”马车夫一手拉着一匹马,一脸惊愕。
马车夫还没惊愕完,一块银子便在空中划了一道弧,落到马车边,令狐槿的声音响起:“帮我喂马,给你的喂马费。”
余崇找了一处没人的桌椅落坐,目睹令狐槿和车夫互动的全过程。
这小摊是供路人临时歇脚喝茶的,只有简陋的两副桌椅,一桌已经坐了一对平民打扮的男女,一桌余崇正坐着。
令狐槿看一眼,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坐余崇旁边。
“来壶茶。”余崇抬起手,朝正在里间忙碌的店家喊一声。
他收回目光时,别了坐对面一言不发的别扭小孩一眼,问:“在气什么?”
余崇纳闷,本以为这一路令狐槿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忏悔中不肯说话,现在一看他这副样子,明明是带着点脾气的。
好歹相处数月,余崇知道这是令狐槿想生气,可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的神情。
今日那事,他都没舍得说他一句呢,怎么还生闷气上了?
令狐槿慢吞吞扫他一眼,瞳孔猛然一缩,结结巴巴道:“你流鼻血了!”
余崇闻言,手一抹,果然摸到一点血迹。眨眼间,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手帕晃到余崇眼前。
“擦擦。”
余崇接过,胡乱往鼻子上一抹:“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