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恒王
皇宫,长春殿。
偌大的殿内肃然无声,十几位中书大臣立在殿上,面色严肃,像威严的雕塑般,完全没有了方才宴上那醉醺醺的模样。
高堂之上坐着满脸愁容的太上皇,愁中还掺杂着一丝愠色。
他一手放在扶椅上,另一只手握着串被抚得光亮的紫檀木佛珠,仿佛每一次转动佛珠的动作,都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威慑力。
余崇抬眸,他前面的是那三位告发的人,只见他们个个一脸淡然,看起来便是证据确凿、胸有成竹的模样。
不过相较于陈飞和兰腾达,刘敏就没有那么镇定,余崇眼尖看得仔细,从他这个角度看,能明显看到刘敏后脖颈处裸露的肌肤渗出一层细汗。
若说是做贼心虚,那也没有证据,现在面对的可是皇帝的质问,一个不留意,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刘敏想必比他更清楚其中利害。
余崇察言观色,默默观察当前局势。
太上皇目光在三个人中审视一圈,殿内一瞬间仿佛涌入冷气,气氛忽地冷下来。
鸦雀无声的大殿中,太上皇开口打破安静的氛围,他目光转向陈飞,“陈爱卿,你们上奏控诉恒王有逆反之心,可有何依据?”
陈飞拱手弯腰,垂着眼睛,语气平缓道:“陛下恕罪,这事其实在半月前臣便发现了端倪,只是碍于没有确凿的证据,怕冤枉了恒王殿下,直至今日有了确凿的证据,才和刘、兰大人一起上奏,将此事揭发。”
话音刚落,皇帝转着佛珠的手一顿,面上的愁容之色瞬间消散了些许,他一抬眼皮,目光径直看着陈飞,示意继续说下去。
“半月前,犬子陈岩去芳菲酒楼与好友会宴,碰巧见到了同样去酒楼的恒王,恒王出现在酒楼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犬子当时并没留意,”
说到这,陈飞顿了顿,忽然皱起眉头,话锋突然沉敛起来:“不过,他之后无意间发现周大人在大皇子进屋不久后也进入了大皇子所进的厢房中,当时犬子起疑,便速速回家将此事告知于我,臣不敢仅仅因为此事而冤枉了恒王殿下,派人偷偷留意,没成想确实与臣猜测的无异。”
陈飞说完,从袖口中取来一封信件,随侍太上皇的太监会意,连忙上前接过陈飞手中的信件,走到皇帝边上,双手呈给陛下。
太上皇接过信件,抬手将信封打开,取出里面的信展开看。
“估计是恒王和周晏生还未有警觉,让臣派的探子得了机会,截下的周晏生写与恒王的信,这里边写的都是些中书密事及一些以表效忠恒王的话。”陈飞再度开口道。
皇帝扫了眼信件,目光忽沉,似是不敢相信般,又将手中的信件从头再看了一遍。周晏生的字迹他认得,握着手中的信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这确实是周卿的字迹。”
皇帝开口,嗓音似乎瞬间苍老了几分,话语间带着略微的悲哀。
只不过这抹悲哀转瞬即逝,转眼间,皇帝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冰冷颜色,再开口时,话语间已满是冰霜:“信中所提到的朕曾赐给恒王的那盏昆山玉壶,被当作回礼送给了周晏生,这点是否属实?”
陈飞严声道:“臣不敢冤枉了恒王,在得到这封信后,臣派人在周晏生府上探查,探出昆山玉壶就摆在他府邸的正厅中。”
余崇和十几位大臣默默站着,站得脚有些发麻,趁着众人不注意的间隙,偷偷换了个脚,继续杵着。
他目光流转,才扫见男主和六皇子也在,正站在御座阶下的左边,可能是前面这三人过于吸人眼球,余崇方才完全没注意到。
不过奇怪的是,余崇竖着耳朵听这么久,总觉有点不对劲。
恒王向来皇帝宠爱,虽尚武不尚文,可单单这点,也能吊打现在不学无术、文治武功全无的小皇帝,如此说来,恒王不甘心谋反也不无可能。
若真是谋反,明知此事可是杀头大罪,还大摇大摆去京城中最大的酒楼与周晏生会见,还恰巧被人看见了,这不是脑抽吗?
余崇脑子转了一圈,在脑海中翻涌着关于恒王东谦的剧情。
东谦,没什么戏份,只是为给男主制造困难设立的一个皇子身份,具体什么性情余崇不知道,因为他没有设定好。
总的来说,东谦也只是个给男主增加阻碍的炮灰。
男主……
他目光不动声色地向男主东舒瞥去,只见对方垂着眉眼,似是在思考。
那双看起来温润如玉的眼睛总是叫余崇无端看出些许冷淡来,像把藏于阴暗中的利剑,让人察觉不到危险,可一旦放松警惕,便会被一击毙命。
相较于形色不明于表面的男主,还是喜怒都表现在脸上的令狐槿更好招架些,虽然难缠了点,余崇暗自思忖。
就在余崇分神的间隙,突然察觉一道不冷不淡的目光朝他这边看来。余崇心中咯噔一声,立马抬起目光重新看向东舒那方向,只见对方趁着陈飞发话的间隙,目光轻抬,静静地朝这边看一眼,与余崇四目相对片刻,又若无其事收了回去。
余崇看得分明,他刻意藏匿了眼中的冰冷,眸中更多的是疑惑之色。
猝不及防对上这个略显阴森的目光,又或者是男主与生俱来的气场,余崇心中难免有些波动。
《长君》中的男主,是有野心的。
男主母亲只是个身份卑下的宫女,在生下东舒后便被太后给盯上了,太上皇不管,任由母子二人被太后及其他妃嫔欺负,直至东舒母亲被太后折磨至死,将年仅九岁的东舒放到多年未得子嗣的柳嫔膝下抚养,生活才渐渐好些。
东舒一直怀恨于太后,暗中培养势力,现在这个时候,势力已经不小。
只是男主隐忍谨慎,若余崇不是作者,没有剧本,他自然也不会知道男主的这些秘密。
恒王自小便爱给男主使绊子、打压,屡屡阻碍男主的计划,若是男主设计想将他除掉,也不无可能……
余崇淡淡收回目光,重新回到众人商讨的问题身上。
“来人,去给我搜查周晏生的府邸,”皇帝面若冰霜,嗓音都有些颤抖,罕见地将怒火在面上表现出来:“将昆山玉壶给我搜出来!”
“是!”陈飞垂首敬重应下。
这时,一老臣站出来,疾声道:“陛下,不可!这样恐怕会打草惊蛇,臣建议先暂将二人押着,再搜查府邸也不迟。”
此话一出,陈飞脚下一顿,硬生生停下了要退出去的脚步。
“这……”太上皇面露惑色。
还没定罪之前便押着犯人,于大永律法不和,可若是不将人押着,万一情况属实叫人给跑了……
余崇沉着目光,暗暗转动两下站得发麻的腿,上前一步,沉声道:“若恒王真有反心,那叛党就不应该只有周晏生一个,陛下今夜急招我等前来,恒王现又还在宫中,想必早在我等进宫时便已经打了草,再不动手,蛇就该跑了。”
男主此时也开了口,声线平稳:“丞相大人所言极是,儿臣也觉应先将人暂时扣着。”
太上皇手撑着额头,眉宇间爬上疲惫之色,他点点头:“那便依余爱卿言。陈爱卿,劳你速去捉拿那贼子,这事全权交由你来负责就好。”
说着,目光扫了一眼侍候的太监刘公公。
刘公公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立马意会陛下的意思,上前从陛下手中拿过御牌,踩着小碎步走下阶去,将御牌交到陈飞手中。
陈飞接过御牌,郑重行礼:“谢陛下,臣定不辱命!”
陈飞退下后,余崇又听重臣商议着如何定大皇子的罪,月渐渐爬上中天,余崇衣袍下的脚已经换了一只又一只。
而殿上的一些大臣依旧唾沫横飞商讨着,看着他们如此敬业,对于余崇来说,好比上学时听着那无聊的数学课,简直越听越犯困,越听越迷糊。
余崇迷迷糊糊地听了一些,无非就是对大皇子该如何惩罚一事,有他们这么一群懂礼法的大臣在,余崇自然不想掺和。他只要让这个世界不崩塌覆灭便好,其他的,还是交给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来做吧。
当然,现在自己是个丞相的身份,该做的还是得做,不然被皇帝炒鱿鱼放出京城,那时候就监察不了令狐槿了。
太上皇身子骨本就不好,经过这一番折腾,此时脸色有些发白,正要开口劝解之时,皇帝却先开了口:“劳烦诸位爱卿深夜前来议事,都先回去休息吧,待陈爱卿查出了证据,到时再议吧。”
回到丞相府时,已经很晚了,余崇着实有些累,房门一开,立马脱了外衣,鞋袜,走到床边往床上一躺,挺尸般不肯动弹。
夜色深深,整个丞相府在银白月光的映照下,恬静安然,只有燃着的夜灯在偌大的丞相府中微微摇动。
直至夜灯熄灭,天色渐渐清明起来。
与此同时,太尉府。
许是生物钟的缘故,令狐槿从床上醒来,一睁开眼还有些迷蒙,因为昨夜饮酒的缘故,令狐槿手撑着床板准备起身,脑袋忽的传来一疼痛感,眼前闪过一片黑。
令狐槿忍不住嘶了一声,手扶着额头暂停起身的动作。
待这阵发头疼过后便是源源不断回笼的意识。
昨日发生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令狐槿全身一僵。
回忆断断续续,他只记得昨日余崇在他醉酒离开宴席时出来看他 笑话,还戏耍他!之后的事便没什么印象了。
令狐槿翻身下床,洗漱一番后,踱步到桌边,拿起托盘上叠放整齐的朝服,一件件穿起。
待穿戴整齐,才推门而出。
天色尚早,令狐槿放慢了风风火火的脚步,顺口叫道:“随春。”
令狐槿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从拐角处闪出来,淡淡道:“属下在。马车已备好,公子可以去上朝了。”
“我问你,”令狐槿也没管他跟没跟上,兀自朝府门口走去,嘴里念念有词:“昨日我出宫后,我做了什么?”
随春依旧维持着面无表情,一五一十道:“公子昨日出宫,在半路叫属下拐去丞相府,去找了丞相比武切磋。”
令狐槿心中微动,试探地问:“那谁赢了?”
听吴叔说他醉后可比平日里的他厉害得多,他虽醉后总是不记得事,但吴叔这种老辈的话,还是有些可信度的。
随春:“不知道。”
令狐槿急声追问:“不是你带我去的么,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你也不必隐瞒,若是输了便输了,我再多加把劲练练武功便是,你放心说。”
随春一脸淡然:“不是有意隐瞒,是属下真的不知道。”他垂眸略微回忆一番,“昨日还未打出结果,您便一头栽到 丞相身上,比武便被迫中止了。”
“丞相的随从扶您,您把他甩开,跌到地上,属下便把您装进马车运回府了。”
令狐槿:“……”
随春察觉到自家主子的脚步忽地变得沉重,不禁用余光一扫,只见令狐槿咬牙切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是真的?”令狐槿不肯相信这么丢人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算了。”
随春嘴唇动了动,还没开口说话,便先被令狐槿开口给打断。
随春跟他多年,向来直言直语,就不像是个会撒谎的。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多半是事实。
原本因为醉酒头疼的令狐槿,此时只觉更加头疼,还胸闷,像是有人将千斤重的废铁强行压在他胸口上。
直至上了马车,令狐槿依旧昏昏沉沉。
酒这种东西果然不能碰,令狐槿生无可恋地靠在车壁上,暗暗思忖。
卯时正刻,没休息的多久余崇早已入了宫,到了殿堂之上。
此次文武百官都集齐了,陈飞的搜查似乎也有了结果。
“陛下,那昆山玉壶,便是在周晏生书房中找到的,”陈飞义正言辞:“多亏了丞相大人昨日一番话,臣前去搜查时,那周宴生都备好马车,要逃命了!”
忽然被提到的余崇微微抬起头,心里暗自嘀咕,这场合严肃着呢,别提我别提我!
余崇没多反应,倒是感觉身后多了一道目光,森冷的、凌厉的,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令狐槿安分守己,不去祸害男女主,余崇自然不用时时盯着他,忽略掉令狐槿的目光,观察着形势。
陈飞此时又开口道:“如今已然派人深入去调查此事,相信不久后,更多证据便会跃然纸上。”
皇帝点头道:“陈爱卿做得不错,待查清此事,朕必定有赏。”
“如今有书信为据,又在周晏生府中发现朕赐予恒王的昆山玉壶,恒王谋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皇帝眸光暗沉,眼中仅剩的那丝毫的感情一丝丝褪去。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恒王,淡淡道:“恒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东邪趴在森冷的长春殿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控制不住轻轻颤抖,哽咽道:“父皇,儿臣……儿臣绝无逆反之心,只是”
没待东邪说完,殿外又有人传报,一名侍卫打扮的人小跑进来,朝陛下行了礼,沉稳着声道:“启禀陛下,方才在仔细搜查恒王殿下所住的昆羽宫中时,发现了一道密室。”
说完,从袖中掏出几封折叠的信:“这便是从密室中找到的。”
趴在地上的东邪闻言浑身一颤,他微微抬起眼,扫了眼那被太监接过的书信,顿时心如死灰。
东邪浑浑噩噩,碰在地面上的手握紧成拳,手心里都渗了冷汗,面色发白,嘴巴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皇帝接过刘公公递过来的书信,低头看着。
一见皇帝的神色,殿内的气压似乎又低了一个度。众臣察言观色,个个识趣地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得更低。
余崇也察觉到背后那道阴森的目光不知从什么时候移开了,恐怕也是被皇帝的脸色给吓到,不敢明着面盯着他了。
令狐槿收回目光。
昨日宴后,他醉得不省人事,至今头还昏昏沉沉,昨日宴后发生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如今一来早朝便见众人审问恒王谋反,陈飞又夸赞余崇那老狐狸,顿时一头雾水。
“远州,私铸兵器”太上皇一字一顿,声音似是从鼻腔中发出的,分外阴厉,“恒王,你果真要谋反?”
纵使是历经大场面的皇帝,在面对自己宠爱的儿子的背叛时,却也忍不住眼眶发酸,他缓了一下,平静地质问道:“朕虽然未将皇位让与你,可平日里待你不薄,甚至为你铺好了路,有什么好东西也会率先想到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要造反?”
东邪将头低低垂下,掩住眼中的湿热:“父皇我真的、这不是我本意,我真的没有要造反的意思。”
“那朕问你,这信上的内容是否属实?”
东邪被问得一愣,犹犹豫豫道:“属实。”
“那你多次会见周晏生,还将朕送你的昆山玉壶给他,这事,你可承认?”
东邪盯着从自己额头落在地面上的水花,也不知是泪还是汗。他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整个人似乎都平静了不少:“父皇,这、也确实属实,不过,儿臣自知犯下滔天大错,但绝无谋反叛逆之心。”
话毕,东邪侧目,看了眼跪在自己一旁的周晏生,努力找回自己的嗓音:“是他,他说”
群臣中突然传来一阵笑声,打断了东邪的话,一位老臣从队伍中站出来,淡淡道:“殿下不会是想说,是周晏生蛊惑引诱你做的吧?”
这话一出,余崇眯起眼睛,看清了发话的人,是大永的肱骨大臣成良吉,能和令狐祢并列的老功臣。
只是
余崇观察局势,墙倒众人推,不说别的,就东邪承认的那两件事,单拎出来都是大罪。